沉船

说：“早！早你个头！祸事都找上门来了还早！”

    曾老三心里一惊，扯住妻子的手问道：“啥祸事？”

    三嫂依然怒气冲冲：“我问你：你是不是抢人家的鱼去了？”

    “抢鱼？我哪里抢鱼去了？我是救人去了！是哪个告诉你我抢鱼去了？”

    小刘在旁边也插嘴道：“是啊！我三哥连网都没拔完就忙着救人去了，剩下的网还是我帮着拔的。”

    三嫂语气平和了一些，把昨天那个电话的内容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们，然后问道：“你是不是真从沉船上卸了鱼到自己船上？”

    曾老三边急急忙忙往身上套着衣服边摸出手机，拨了老张的号码，把手机放在耳边，歪着头等电话接通，一面说：“这事我能说清，赖不到我头上来。”

    “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他又拨了一个号码，是小陶的，传出同样的语音。

    三嫂怨道：“你就玩吧！继续瞒着我玩！玩出火来了吧？！”

    曾老三拉了老婆往外走：“妇道人家你懂啥！走！我们回家说去！大清早的在别人家吵吵嚷嚷的算啥？”

    “是啊，自己有家你不回跑别人家里睡你这算啥？！”

    曾老三声音低了些：“这不小刘刚离婚，我来开导开导他，喝醉了就睡下了不是？”

    心里窃喜下半夜把那两个小姐打发走是多么的英明！

    回到家里，三嫂又细细地审了曾老三一场，问来问去，他一口咬定没有抢过鱼，只是和小陶一起把余下的鱼拉回来，卖掉后钱交给老张了。

    借口去找老张把事情说清，曾老三溜出家门到了船厂，催促船厂加紧修理和改造的速度。他想：“夜长梦多，要赶紧弄好了出手，钱早一分钟到手早一分钟放心。”

    想到陌生人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他心里又不安起来：“真要找老张把这个事问问清楚，说我抢鱼的事别是真的就麻烦了！”

    敲了半天老张房间的门没人应，招来了个服务员对他说：“是找张老板的吧？海事法庭的人把他传去问话去了。”

    曾老三问：“是为他的船沉了的事吗？”

    服务员说：“听说船主把他告下了，还有啥鱼被抢的事，好几个事呢，我也不清楚。”

    “那条船不是他的？”

    “不是，听说是从大连租来的。”

    曾老三一听心想：“坏事了！说我抢鱼的事怕是真的。六万斤鱼价值二十多万，现在全没了，加上船主问他要六十八万，这下他是亏得没有底了！姓张的是急眼了才反咬我一口，我该怎么办呢？会不会也吃上官司？还有那船的事，船不是他的，他就没有权力卖，要是被船主知道船其实没沉，可就没有我的份了！再说如果船没沉的事确实被瞒了下来，他会真的三万元就给我吗？现在就我一个人是知情人，别被他们灭了口！”

    心里一阵恐惧，头皮发起麻来，筋骨也软了下来，他在胡思乱想中慢慢走回家去。

    快到家时，他看到小陶急匆匆从一条小巷里出来，他象遇到了救星，忙上去拉住小陶：“哎哟！陶老弟！我可算找到你了！到老张船上卸鱼的事我俩可以互相作证，绝没有抢鱼的意思，你说是吧？”

    小陶不阴不阳地看了曾老三一眼：“我的鱼拉回来后直接交给了老张的人，满港的人都看到了。你是如何处理的我不知道，我只能证明你确实从老张的沉船上搬了鱼。”

    曾老三楞了一下，缩回抓住小陶胳膊的手，小陶迅速走远了。

    曾老三满腹心事地回到家，往沙发上一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闭上眼睛继续想他的心事。

    儿子进来推了推他说：“爸！我交了个女朋友，你给我一点钱，我想买台电脑。”

    曾老三象个皮球似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没好气地吼道：“老子都快破产了你还要那啥没用的脑！告诉你那个女朋友，别以为养船的人家都有钱！”

    抓起桌上的一个苹果狠狠扔了出去，打在对面的墙上又落到地下，摔了个四分五裂。

    二十岁的儿子从来没看到过一向温和的父亲这个样子，吓得肩膀一缩，叫了一声：“妈！快来呀！”

    三嫂进门来心平气和地看了曾老三一眼，一句话不说，把地上和墙上的东西收拾干净，接着端了饭菜摆上，招呼父子俩吃饭。

    吃过饭等儿子出去玩了，三嫂才郑重其事对曾老三说：“我知道你遇到事了。说出来吧！我们商量着办，有啥难一起担。儿子都有女朋友了，我们这辈子只能捆在一起，还有啥事值得你瞒着我呢？”

    曾老三把头埋下，声音低低的：“你容我再想一下，该讲给你听时我会讲的。”

    三嫂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出去了。

    曾老三想了一会儿，觉得该听听别人的意见。这帮船老大都是粗人，几乎全是法盲，问他们也没用。他想到了小郑媳妇，听说她上过大学，该是比那帮人懂得多吧？

    他拨了小郑的手机，说：“我遇到点事，那天我去帮救人，姓张的现在反咬我一口说我是去抢鱼，你看这事我会有事吗？”

    小郑说：“三哥！电话里也说不清，要不你上我们家来吧。”

    曾老三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忙一口答应了，伸头对厨房里的三嫂说：“我到小郑家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没等三嫂说话便直奔小郑家里去了。

    小郑等在院门外迎曾老三，见他无精打采、神情凝重的样子，知道事态严重，脸上也没了笑容：“三哥！你看我们就在外面说呢还是进屋说？我怕你不方便，可不是怠慢你啊！”曾老三说：“进屋说吧！你媳妇是文化人，我想听听她的见解。”

    小郑说：“她呀，两耳不闻窗外事，整天生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边说边领曾老三进了屋。

    小郑媳妇坐在电脑前忙，见有人进来，抬头看了一眼，招呼道：“三哥！稀客！请随便坐！”

    又低头嘀滴嗒嗒加快速度打了一行字。这才起身泡茶去了。

    曾老三说：“弟妹，我打扰你了吧？”

    小郑媳妇双手递上茶，笑道：“三哥今天怎么这样客气？”

    曾老三先伸出一只手，都接触到杯子了才猛然觉得不妥，赶紧把另一只手也伸过去接过茶杯：“看看！客气的是你！都弄得我不好意思了，别笑话你三哥是个粗人。”

    小郑媳妇笑得两眼弯弯的：“三哥！你都是粗人，可找不着几个细人出来啦！”

    小郑媳妇的笑文静而灿烂，很感染人，三人一起笑起来。

    这一通说笑，让曾老三脸上的肌肉和心情都松懈下来。他很想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讲出来，迟疑了半天还是只捡鱼的事说了，船的事还没有东窗事发，他还存有幻想，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因为怕说漏嘴，他讲得很慢，吞吞吐吐，迟迟疑疑。

    听完后，小郑说：“不会有事的！那船都马上要沉了，你不去卸鱼，那鱼也就跟着船沉了。怎么也说不上是抢鱼！”

    小郑媳妇问：“三哥！你把鱼拉回来后怎么处理的？”

    孙老三迟疑了一下说：“我把鱼卖了，钱分给伙计们了。”

    小郑媳妇的眼闪过一丝疑虑：“三嫂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

    “三哥！这事你就做得不妥了！一是鱼拉回来后应该交还主人，二是即使卖成钱，也该把钱给主人才行。就只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把你聪明的三哥为难成这样，怕是还有别的事。你还是回家和三嫂好好商量吧，可别往自己身上揽事！这些收购船的老板道行深着呢，千万不要中了他们的套！”

    孙老三心里一惊：“我怕是真的中了别人的套了！文化人是不一样啊！想得就是远就是深。当初我还嘲笑小郑娶了个没用的文化人，连网都不会摆弄，现在想来是人家小郑有福气。不过也没见小郑跟着她就变聪明点，还是那样憨憨的，卖鱼不照样老上当吃亏？这女人象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倒是不急不恼，关起门来读自己的书写自己的文章，船上的事一点不操心。哪象个老板娘？这帮船老大的老婆，哪个不是把钱抓得死死的？男人在外面挣钱，她们在家里收钱，钱进了她们的腰包就再没有拿出来的道理。”

    又胡乱说了几句话，曾老三告辞出来回了家。

    就这样如困兽一般呆在家里，在欲说还休的折磨中又过了二天，三嫂也没再追问他，但脸上总带着期待的表情。

    这天早晨十点来钟，他接到看守那条飞来横财的船的船员的电话：“老板！保险公司的人找来了，还有警察！带着一大帮子人正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细看呢！你看怎么办？”

    曾老三！脑子里嗡地一声，知道大势已去，有气无力地说：“还能怎么办？你撤吧！”

    那边显然又急又怕：“我怕是溜不掉了！老板，我可只是听你的吩咐，没我啥事哦！”孙老三挂掉电话，一抬头见三嫂正在门口紧张地盯着他，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小声说：“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到了这时候，瞒是瞒不住了，还是自己主动说出来吧。

    曾老三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大略地讲了一遍，边说边观察妻子脸色的变化。三嫂好象并不吃惊，只静静地听着。看曾老三停止了讲述，又问：“还有吗？”

    “没了！就这些。”

    “就这些？！你还嫌不够吗？嫌不够你就去再把祸闯大点！去呀！你去呀！”

    三嫂突然爆发了，一边把曾老三往外推，一边大声吼道：“不把这个好好的家毁了你不罢休！你就那样贪？！你就那样蠢？！平日里你的聪明都到哪里去了？别人拿了根绳，你就忙着自己挽套自己钻！”

    曾老三一把抱住妻子拖回沙发上，三嫂就势拿两手擂打他的双肩，泪哗哗直往下流。

    曾老三扯了卫生纸递给三嫂，小心赔着不是：“都是我的错！你别哭！别哭！我心里乱得很，你一哭，我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自己也想落泪了。

    夫妻俩商量了一阵子，也没个头绪。想找人问问事情到底怎么样了，还不知找谁从何问起，当事人的电话一个也打不通。

    曾老三突然想到自己有个高中同学是律师，前段时间同学聚会时见过面，还留了电话，何不问问他？

    电话通了，同学倒是很热情，听完曾老三的话后答应立即帮忙打听消息。

    不一会儿，律师同学就回了电话，曾老三听得目瞪口呆：“527号收购船是姓张的从大连租来的，船主投了七十万的保，姓张的又投了三十万。本月七号下午一点船长向海警救援队求救，二点姓张的向保险公司上报船沉没，保险公司开始调查理赔。不料今天早晨有人电话举报，说是船并没有沉，在某处的船坞上，姓张的是骗保。保险公司和警察已经找到了该船，正在进一步的调查和侦破之中。”

    孙老三吓得声音都变了：“老同学！你可一定得帮帮我！我是中了姓张的圈套了！船是我拖回来的，他让我打了一张三万元的欠条，说是船修好后就归我了。我真是被自己的贪心弄晕了头！居然做出这样的胡涂事来！你看我现在要咋办才能洗清自己？”

    “警察现在找你没有？”

    “还没有！”

    “可能马上就要到了！你赶紧打电话举报！否则你就是知情不报，还有可能成为他们的同谋。快抓紧时间！打完电话立即到警察局去！”

    曾老三忙忙地打完举报电话，按律师同学的吩咐，立即打车到了派出所。

    他刚一离开，警察就到了。

    听三嫂说曾老三已去举报，几个警察再没问啥就离开了。

    三嫂吓得心卟通卟通直跳，在屋子和院子里不停走来走去，担心曾老三这一去还能不能平安归来。

    在派出所里，曾老三没有受到为难，讲了事情的经过，回答完一些回答后就让他回家了。只吩咐他这段时间不要外出，随时配合调查问讯。

    走出派出所，曾老三的头脑才活泛了一点，表情也不再呆滞。

    坐在回家的车上，他开始检讨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为，悔得肠子都青了：“我怎么这样贪？我怎么这样蠢？这次要是让我好好的没事，我一定规规矩矩过日子，再不动贪心，更不动色心了！外面的女人千好万好，都是为了钱，哪象自己的老婆真是为了自己好！”想起三嫂的泪眼，越发觉得对不起老婆，以后一定好好待她。经过这番折腾，好长一段时间对他没有吸引力的家突然变得温馨、安全，他想快点回到那个避风的港湾。

    推开自家的院门，三嫂就立在门后：“快告诉我，怎么样？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曾老三展开笑脸说：“媳妇！没事！”

    三嫂依然紧张地问：“真没事？”

    “真没事！你看我这不好好地回来了吗？”

    曾老三说着伸手去摸三嫂的脸，三嫂奋力一下挡开了他的手，骂道：“你个不学好的老东西！老了老了倒越发不正经！把外面那套勾引女人的把戏也拿回家来！”

    “你怎么了？平日里你可不是这样的！”

    “我怎么了？我就是要骂个够！不骂难解我心头之恨！你就能吧你！整天在外面充老大，要当什么领队，自己都没把鱼打好，还领什么队？领得一队的船全亏光了！你不是领着大家赚钱，是领人家败家！”

    曾老三回家路上的满腔柔情全被三嫂骂没了，低头不敢吱声，任她骂去。

    船队的人陆陆续续都来看曾老三，事情逐渐传开，大家都来帮他出主意。三嫂整天骂进骂出，也不避这些人，弄得曾老三下不了台，可也没办法，谁让自己做出这样的蠢事来呢？他们约曾老三出去玩，他也不敢了，成天规规矩矩守在家里听三嫂骂。

    小刘提醒他尽可能把那张三万元的欠条要回来，不然会留下后患。可现在姓张的已被拘押，律师同学到外地出差去了，也帮不上他什么忙。

    眼看出海的时间就要到，船队开了个会，宣布正式解散，各自重新找搭帮的船队。曾老三希望案子早点破，他好放放心心地出海。

    又过了几天，派出所的找他去把救收购船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又讲了一遍，还问了很多细节。过后又没有人来打扰曾老三了，他还是成天呆在家里，三嫂依然不停地数落。他越来越感觉压抑，心里烦得要命，恨不得和三嫂大吵一架。

    就在他快压不住自己的情绪时，律师同学打来电话：“老同学！你可真是幸运啊！一个姓陶的投案自首，说是当初是派他去拖船的，结果你先到，他们临时改变计划，随势把那件差事推给了你。现在作为骗保案的同谋犯的嫌疑你是洗清了！”

    曾老三心里一阵轻松：“太好了！太好了！沉冤终于得以洗清！”

    “什么沉冤呀！你还没明白这事后面的凶险！他们早计划好了，要在海上弄沉你的船，灭掉你一船的人，这事就没人知道了，然后再卖掉那条船。这样他们就可以把保险公司的赔款和卖船的钱全拿到手。他们的计划很周密，船上收来的六万斤鱼早转移了，只留下三百来箱小鱼；他们是在求救信号得到回应后才在船体上砸了个洞，看到救援的直升飞机来了后又打开海底阀门，造成海水大量涌进船舱的假象，骗过了救援队，最后一个上直升机的人趁乱又关掉了阀门；连船的买主他们都联系好了，直接从海上把船接走。整个过程的每个环节都有专人负责，你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有人在船坞上认出了那条船”

    曾老三脑子里一片混乱，后面的话再也听不清，他脸色铁青，头上冒出冷汗，三嫂在旁边的抱怨声突然变得亲切起来：“你真是个聪明人啊！聪明到人家保险公司和警察都用不着怀疑你！这事要放在别人身上，早成了同谋犯给逮了，你连做做同谋的资格都没有”

    他望着妻子傻笑，心里想：“俺的娘哎！我差点就听不到老婆的唠叨了！”

    后来，又陆续传出更多的消息。据说那条船的船主也参与了骗保。案子还没结，不知还会不会有更惊人的内幕暴出来？谁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