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前泪共帘前雨,
隔个窗儿滴到明。人小走到窗下去了。见到杭嫣芸,杨惜芳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走到杭嫣芸面前招呼道:“嫣芸大家,请坐。”杭嫣芸又轻轻一笑,腮上两个小酒窝微微显露,皓齿轻启道:“嫣芸对杨小姐心仪已久。杨小姐若不嫌弃,叫我嫣芸或者称嫣芸一声妹子即可。”
杨惜芳微笑着说:“嫣芸也不必唤惜芳小姐什么的,直呼惜芳名讳就是。”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的眼睛,不同美丽的眸光里透着一样相重的意味。杨惜芳帮着杭嫣芸把背上的琴具取下,放在桌上,牵着她的手二人走到床边坐下领。杨惜芳略问杭嫣芸来意。杭嫣芸道:“芳姐是非凡的人,嫣芸心中无限向往,愿倾心结交。”
杨惜芳真诚地说:“嫣芸才是真正的仙人临凡,纤纤清音尽是自然之意,让惜芳好不艳羡。”杭嫣芸心中一震,遍历天涯,阅尽众生,杨惜芳才是知音之人啊。她能“看清”窗外的的景象,能甚至“看”得清窗格上一只芥末大的小虫,能“看”得清他方才坐的地面上的尘土,但却“看”不到了他,人小!她觉着十分的不可思议,脑海里像涟漪般轻荡,入微的状态消失了。
感觉到杨惜芳心神的颤动,杭嫣芸停了下来,看向杨惜芳的眼神仿佛在问:“芳姐,怎么了?”杨惜芳摇摇头以示没什么。她快步走到窗前,启窗看时,人小依然把头埋在膝间打瞌睡,与入微中的影像一模一样。但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他为何能凭空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杭嫣芸出声相询,她示意杭嫣芸继续。
琴声又响了,人小似乎叹了口气。
杨惜芳听着琴音如淙淙流水,轻泣轻诉,哀婉回肠;幽音密语,令人魂为之断。如今不但是温柔乡的花魁,而且艳名冠绝北疆三十二小镇。她人长得年轻美貌自不待言,更听说她能歌善舞,雅擅音律,尤精于箫管。她的美,她的技艺,她的洁身自重,不知颠倒了多少公卿巨贾,芸芸众生。
人小不是为她而去的,她只是想要找一个喝酒的好地方。在他的经验里,妓院是最好的所在,可以没有什么打扰。
他赶到温柔乡,正赶上如今献艺的时刻。温柔乡门外停满了马车轿子,门口站着几个收钱的龟奴娘姨,也站着几个搽脂抹粉搔首弄姿的姑娘。成群的人涌了进去。看到他的到来,众姑娘等人露出嘲讽的神色。他赶在龟奴要轰他走时掏出了银子递了过去,守门的放了他进去。里面的情况出乎他的想像,他从没想到过妓院会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单只院子里便挤满了人,更别说大堂里的拥挤不堪了。他们都是慕如今的名声而来的。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进大堂去,弄得一身是汗。如今婀娜多姿地走了出来,站在一楼与二楼之间的楼梯上,眸光流转,没有多余的言语,也习惯了这种火热的场面。她举起手中的凤箫放在殷红的唇边,气流轻吐,吹奏了一段令人魂销骨蚀的小曲。放下箫管,檀口微张,歌声婉娩,唱的是唐代杜秋娘出名的教坊曲金缕衣: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歌声歇了。箫声又响,缠mian回肠,紧摄着众人的心魂。
箫声止了,众人的耳中脑海里还有着无尽的余音。短暂的沉寂后,喝彩的声音如平地惊雷般响起,振聋发聩。
人小对箫声歌声喝彩声充耳不闻,径直找到管事,给了银子,要求他给安排个空房,一坛五斤装的女儿红。看着眼前邋遢的穷酸,管事看在银子的份上才克制住把他轰出去的冲动,听得他要女儿红,不禁露出鄙夷的神色,装作没听见,与身边的人搭讪着半天不给他安排。如果人小叫姑娘,管事会毫不犹豫的满足他。人小不知道北疆的女儿红是从中原一带运送过来的,多卖给那些舍得出大价钱的客人,他给的钱已不少,叫姑娘是足够了,却不够叫那么多酒的。
人小的头垂着,见他不给安排,初时还以为管事的没听清自己的话。他又说了一遍,管事的还是没什么反应,他终于寻思过点味儿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又从怀里摸出一锭十两重的纹银递了过去。管事的看着眼前龌龊的家伙肮脏的手上白花花的银子,意外之余收敛了蔑视之心,伸手去接银子。人小的手稍微抬高,松开手,银锭慢慢地掉在管事的手里。管事的打发一个龟奴领人小而去。人小走后不久,管事的陡觉拿银子的手有些异样,他想抬手看怎么了,却发觉手竟然不能动弹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只手因着一时的侮慢别人,终生不能再有感觉,有不如无。
领人小去空房间的龟奴神情有些一样,人小没有发觉。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龟奴的妹妹在如今来到温柔乡前是这里最红的姑娘,是温柔乡的招牌;如今来后,众妓包括其妹黯然失色,其妹对如今又嫉妒又憎恨。因着这种缘故,着个龟奴对如今心怀恨意,不时给如今制造一些磕绊麻烦。今次他见又有了机会,为了报复,便把人小领到了如今的房间。
人小虽没有在意屋中的布置,可心里莫名其妙的泛起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他背床而坐,垂头在桌边喝酒。一杯酒下肚,一些往事浮了上来,酸甜苦辣,个中人自知。他自管喝着自己的酒,可间壁房间里却传来细微蹈话声,不问他愿意与否,纤毫不漏的了他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