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别

    　　本该有说不尽的天意幽草，唱不完的人间晚晴，惜乎杨花蒙蒙，柳丝袅袅，竟各自在秋风中寻求着最后的解脱。

    独倚在细腰宫顶上，景蕙在替我装扮，兰叶青青，长发飘飘，还有脸上洁白的纱巾在招摇。

    城下人头攒动，百姓颠沛流离，白起暴跳地叫嚣着——让我受降。

    不再追随东迁的顷襄，不再留恋郢城的繁忙，不再在乎细腰宫的凄伤，先生，是否看到了我寻觅的目光？

    还记得当年吗，先生？那天云淡气淑，我独处在幽篁之中，曲径通幽处，曲水流觞。托起瑶瑟，泠泠古调，响彻林霄。我随歌起舞，霓裳款款，羽衣翩跹。

    我看到了你，先生。荷衣兰佩，峨冠博带，倚剑仰天，策马而过。其时，你的修名早已传扬天下，那一刻，我知道，我找到了一个忘年的知音。

    你突然停住，回头，莞尔。你说我的琴声很美，哀而不伤，曲而不屈。

    我问：“何所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以汝内美修能，周游列国以说人主，何国不容？”

    先生，你很愤怒。你说了很多很多，你说“流血川原丹”你说“皇舆败绩”“杜若蒙羞”你说完扭头而去，不顾。

    先生，你不知道，我就是杜若子啊！

    天注定我们只有一面之缘。一纸诏书，我被迫入宫。怀王无常，郑袖阴险，张仪多奸，宋玉懦弱此后似乎事很多，然后割鼻，然后毒打，然后气息奄奄地被打入细腰宫。

    我真不敢相信，在这样一个杂艾丛生，青蝇匝地的地方，我竟然撑了下来。我在昏迷中。似乎有一个声音总在耳边响起：“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

    景蕙每天给我带来新的消息，似乎事很多：秦王死了，张仪逃了，秦楚交战了先生被流放了！

    流放？是啊。令尹子兰说：“屈原，名平。平，天也；原，地也。天地尽有之，乱何不成？”于是顷襄一怒，屈子哀江南。

    白起仍在叫嚣着，暴跳如雷，我不屑地偏了一下头。

    先生！先生！我知道你会来的！你会的！

    先生，我看到了你，在人群中。你回头望了望前拥后挤的百姓，仰天长叹：“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先生，秋风吹老了洞庭，宛如你苍老的面颜；洞庭的水草白了，宛如你纷乱的头发。走吧，先生！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呢！

    长袖飘飘，我随风而歌，旋转而下：“今兮何兮，人各东西；自兹一别，南北乖离。长亭黯黯，恨水迢迢，山牵别恨，水带离声。先生既往，妾何聊生！从此天下，更无知音！”

    我将自己准确地投向了宫下的白起。

    有人说：那是一朵秀丽绝伦的杜若啊！

    有人说：哼，一个没鼻子的山鬼！

    也有人说：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譬如，屈原。

    后记：杜若子，楚地细腰女，与屈原有一面之缘。入宫后，因郑袖阴险，被打入冷宫。前278年，秦将白起拔郢，顷襄王东迁至陈，屈原自流放之地江南返郢，不久自沉汨罗。杜若子独守细腰宫，以身殉国，后化为巫山神女，守着一个美丽的梦，一份美丽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