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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了回条给她。以后每天每节课上我们几乎都传条。有一天王慧用了一个还没有用的、新的作业本对我说以后我们就用这个本聊天吧。以后的每天中午我都陪着她吃饭,她再也不会孤独了。她免体,每回上体育课时我就和纪雪莹、王紫淇、宋蕾一起呆着。她则蹲在操场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拿木棍划拉地。
我采访的那个玩车的男孩今年十八岁,他把他的车看得和命一样重要。但他现在不能玩车了,原因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曾经问过,他不肯说,但一定是很严重的原因。
我的乐队面临着许多艰难的问题,比如排练室,我们还没有排练室,还有乐队成员的问题。鼓手走了,于是主唱去打鼓,因此需要一个吉它手。
“我觉得每个人都不容易。我学习用功又有什么办法,我挺想考大学的。现在的社会没有学历谁要你。其实我妈并不想让我考。因为我父母离异了,就我妈一人赚钱,两人花,大学的费用太高了。最后,我妈还是让我试试,我妈挺好的,我觉得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王慧说她现在和她妈的生活挺好的,比以前幸福多了,也比以前胖了,想瘦都瘦不下来。她说她比较敏感,什么都放在心上。其实也不想太沉默,好多话不说,在社会上挺吃亏的。她问起我家住哪儿。我告诉她是万寿路。
从和王慧的“聊天”(我们常常一天说不上三句话,但是随时用文字沟通)中知道,她和我一样大,小时候生病住院休过学,她喜欢书法。性格内向。我问她关于这个班的看法及她是怎么看待这个学校的。
“我想考普高,没考上,是被分过来的。我也想休学,但是交钱太多了。我一点都不喜欢这学校。班上的同学我只觉得没有我初中时的好。有的我觉得比较自私。也有好的,但很少。”
“去年(高一时)苗老师就和何宇好,我觉得都有点那种关系——这个班就这样,没办法。”
天是湛蓝的,天高云淡,连风都是那样广阔绵长。
秋风多好,宽广绵长,它现在吹动我的裤角。
我游离其中,
悲哀又美好。
我相信我病了,而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我梦见我把徐娟给杀了,而且是在教室里,而且有人看着。g也在。我恨她,我一边用刀砍她一边骂,最后我拿菜刀砍了她脖子,她的脑袋分开了,掉下来了。我觉得挺刺激。我走过来,说:“我终于杀了她,因为我恨她,为此我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我回到我的座位上,看了g一眼,他就坐在我的左边。然后他给我鼓了掌。全班同学都鼓起掌来。我高兴地笑了。
我一字不动地在电话里给g讲述了这件事,他并未置一词。最后他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这只是主观意愿,他的说辞并不能打消我的疑虑。
我讨厌他的这种态度。他说:“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苦心。”总有一天会物是人非。他的苦心?什么苦心?用他没有必要的隐忍和沉默换比喧闹更恐怖的寂静和一辈子的不明不白?
第一场秋雨下了。
在第一场秋雨里,我想起了故乡金色的阳光,金灿灿的苞谷和金色的田野,金色的油菜花。在我的记忆里故乡充满了金色,充满了阳光和快乐。而我从小就不喜欢金色,但我却怀念那照耀过我身体的黄色。
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找到我逝去的激情,但是我的梦想还没有实现,因此我还年轻。
星期四早晨去上学,前方在离我很远的很远处的天边是层层幔幔的灰色、蓝色、桔红色、藕荷色,有飞机飞过。我顿时想起麦田守望者的那首歌:“暖气、阳光,天上有飞机,汽车、唱歌,都不着边际,这样好天气,一直在下雨,谁在编程序,我们的想法,像漂亮的t恤,会被风吹起”
我给苇子写信,我告诉他我又重新回去上学了。我说我们互相理解。爱你,在有天空和大地的地方
极端无聊
星期二是我们的运动会。你可以想象,又是无聊的一天。好在可以听随身听。为了运动会上的练操比赛,我们天天7点15就得到校,那帮超人,都快疯了。
哎,还是天天开运动会吧,起码可以吃东西,听歌,看杂志中午打饭时我不想去了,但苗老师跟同学叫我说必须打饭。
学校的生活让我没时间练琴和写东西,但是去它的吧,不管多累我都要练琴和写作。
又是无聊的一天。早上踩着点儿去。又被骂。运动会后作息改为每天早晨7点30到班里。我就是他妈的不明白了,为什么非得7点30之前到校,既然早读7点45开始。
十一放假同五一放假一样没劲。
总结一下,一号呆着,玩;二号去通县排练;三号呆着,逛西单,晚上陪一个朋友买音箱;四号,最他妈痛苦的一天,等电话,等人,晚上去方舟,嗯,白开水宋和那个叫周琪的家伙五号,忘了干什么了;六号,排练,g万分沮丧,我也是;七号,去杂志社。
天气变凉了,气温一下子下来了好多度。比起秋天的北京,我更喜欢冬天,索性冷个痛快。
我未曾得到过谁却拥有无数失落,我只想回到童年却没有幸运和神。我是真正地想重返过去。转眼间,我都十七了,这么老了,再也没有激情了。我怀念十二岁的我,十一岁的我,小时候的我。我不知道哪个是真正的我。一切都变得乏味,玻璃我想念你。
昨天有人问我什么是我梦寐以求的,我的脑海闪出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钱,好的工作,出国旅游,出名但最后说的是“只想回到童年。”
我做了一个特别牛b的梦。我和g站在南礼士路边的马路上,一阵风吹来,我们的车倒了,一辆汽车从我的车上开了过去,结果我们就骂他们,哪知那是辆警车,所以我们就成了通辑犯。好像当中一个小警察还爱上了我,我也迷恋上了他。嗯,梦里的感情。还梦到了我重返过去。在我们村里,我发现我的爷爷奶奶都很年轻的样子,于是我问他们,现在是几号。他们说是几月几号。我又问现在是几几年,他们说是九二年。我回到过去了!我欣喜若狂地跑进屋,看见我哥哥坐在炕上,还有另外几个亲戚。他们在吃晚饭。我过去接着我哥哥的手说:“哥,我终于又回到从前了,我现在是在梦里梦到你,我重返过去了!”我哥也闪动着激动的泪水,我们都忍着泪水不让它流出来。早晨醒了我还舍不得起床。
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
宝贝儿,你知道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
到那时我们会想起现在所说的一切
仅仅是在做出努力
你知道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
为什么不让我现在就离开你?
不要受迷惑
我接到了苇子的信。让我感动。他说我的眼睛很美。
今天是星期五,无聊的一天终于过完了。
我在享受的不是痛苦,而是比痛苦要可怕一百万倍一千万倍的麻木。
悲伤的幻觉。
彻底退学
我想退学。我给小沈打电话。他说得很客观,不带任何倾向性。但我真想听到他发自内心对我的建议。g说你干脆别上了,在那儿能学到什么!
选择的确很艰难,怪不得中国人死也不肯要选择,原来选择自己的命运比闭眼等死艰难多了。
我们去找玻璃,听说他现在在上一所民办大学,周六周日回城。他不在,于是我们在他住的公安大学的校园里走了一会儿。好没有意思的学校,像一个小区,更像一所监狱或一个单位的住宿区,怎么也看不出大学的样子。也许算是安慰了一点点的是球场上还有几个青春活力打篮球的少年。
我正在面临着选择。
好吧,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我想有权利做这两件事:死或者自由。
我嫉妒露易丝,为什么她有的我都没有?我一定要得到我想要的。我又给小沈打电话,他以为我做的决定是继续读书。还挺逗。原来他的倾向性意见是让我把书读完。我说什么也没用。他不会理解我的。他的冷静、理智。我越激动就会显得越发可笑、愚蠢。
出乎我的意料,我给一位日本朋友崔晨水打电话,他说可以在他那里住。这真像是一道光明,点燃了我本以为为数不多的希望。我的心激动极了,一半是为了这个伟大而又不切实际的计划,一半是为了他的好心及善良。我对王慧说我可能要退学住在一位朋友家里,如果第二天我没有来上学就是计划成功了。我会给你寄明信片的。g好像很不放心我住那么远,但我又能住在哪里呢?他并无法帮我。那个班让我烦透了,上学没迟到还算我迟到,什么事呀。
我对王慧说我打算退学。我会给她寄明信片的。
我终于离家出走了。星期一清晨慌慌张张地起来,捡了几件衣服和一双新买的绿色球鞋就出门了。我还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甚至包里还有当天的课本。也许每个离家出走的人都有我这般的慌忙、紧张、不知所措,也许还有对朋友,对下一秒的恐怖,像个逃犯一样。在麦当劳的厕所里我换掉了校服,喷上ck的香水,但心跳还是好快。我看着手里这些没有用的衣服,心想是寄放在某人那里还是直接丢进垃圾箱呢?
我发现我没办法将想的东西连起来,这让我绝望死了。
崔晨水站在我左边,随公车的速度而晃动,g站在我右边,搂着我的腰。车里没开灯,窗外有路灯和霓虹灯射进来,映在每个人的脸上,崔晨水的脸带着一种暧昧的色彩。他说起我们都认识的一个朋友说他特别好,特别爱他的女朋友,去外地演出时还在日记里写“天上有许多星星,最亮的一颗我想就是你”崔晨水学了一遍,被他的浪漫逗得笑起来,嚷嚷着:“这哪还有点儿朋克的样子啊?”“前一阵一个女孩住在我那儿,天,那个人简直是个疯子。”他用日本味儿的普通话对我说“那个女孩,吃药都吃疯了,有一阵儿,他的男朋友不在,她就叫上别的男孩来我这里住她的男朋友太爱那个女孩了,他要知道了非疯了不可。”
崔晨水把我们带到他住的小区,他的家比我想象的好一百倍,什么都有,简直舒适极了。
第二天崔晨水和g都在六点之前离开了屋子,临走时崔说冰箱里有吃的。
我睡到八点就醒了,再也睡不着。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百无聊赖。起床后我没忘小心地把被叠好,把床单扯平。日本人多少都有点儿洁癖,昨天我和g洗完澡后崔一个人在浴室里收拾了大半天。接受昨天的教训,我打算在借住的日子里把崔的家弄得一尘不染。
我看了看看厨房,只有方便面和果酱。我给自己下了一包康师傅方便面又泡了一包咖啡,吃了喝了以后我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我打开电视看了会儿电视,换了很多台都没有好看的电视,特让人烦。我从厨房的玻璃向下望去,白晃晃的一片,有点眩晕。我想到楼下走走,又觉得没什么劲,我想给琦琦打个电话,但又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中午g打来一个电话。仿佛只有他的电话才能安慰我的纷乱情绪(事实上,我发现他对我并不关心,我指的是那种微妙的、心灵上的)。
我在崔晨水的屋子里看到两台电吉它还有效果器和音箱。还有手提电脑。
窗外阳光灿烂,我却没有温暖。这冬天的阳光,此时正照耀着我,它温柔地抚摸着窗台,我的目光柔和地凝视着它,如同每一个黑夜中走失了的夜晚,如同从来没有过的温暖。在电视上看到那么绿的水,鲜艳的小金鱼游来游去,我爱,我的爱是从未降落的欢喜,泡泡糖,棉花糖,阳光,微风,动物园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纯洁的目光,逛商场,买不买都无所谓。哦,mm,我们似乎从未亲近过,我的感情于期待中蒸发升腾,触摸了善意的天空,说什么爱和不爱,我不想解释清楚,我不想说得那么明白,时光,一年只逛一次商场,我并未想要你为我买些东西,而我未得到的只配称之为失落,多希望和谁聊聊天啊,哪怕他曾经恨我,我的爱是从未停止流动的清亮的河水,我见过的最纯洁的那种,我曾在那里洗过头,不要告诉我向前看,我的爱已经在六岁时用光。整日哭泣,我不想散步,不想一个人离开,我不知道我将走到哪里,刻骨铭心的爱,巨大的山川伸出手掌接住了我,我,我,我,
整幢房子是那么冷,还没有来暖气,oh,my coffen。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寒冷,一点一点碾到你的皮肤中去。让人恐惧,让人畏缩。有什么比与世隔绝更难受?我想让自己大喊大叫,想听歌,但不知道那个机器怎么开,那个录相机怎么开,效果器怎么使,不能否认,在这方面我是很白痴的。我是一个失败者,loser。我的幸福似乎就系在一个人的身上,我的爱人,我的小baby,拯救我的神。此时我像一个被放逐的人,充满了失落、挫折及一些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感觉。很明显,他并不能充分地体会、了解到我的心情。也许在他的心目中,我早已不是充满魅力的女神(?多可笑),而只是连自己问题都解决不好的一个失败者。一句话,他这么对我让我实在很伤心。
我在梦的呓语中痛哭失声。
我从不认为我是个虚无主义者。但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快乐的人。尽管我总是在笑着。有时候我觉得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好了一些。以我的敏感,我早就应该死去了。
我想回家。
g在晚上七点钟左右回到了屋子。g一回来就埋怨,他说车很挤,他在车上一直站了两个钟头,简直累死了。他说要不是因为我,他不会那么累
我对g说我要回家。“你真的想好了?”他问我。
“是的,我不能再在这间屋子里呆着了,我快疯了。没有人和我说话,周围一丝声音也没有。”
“那你回去以后怎么跟你的父母解释?”
“我不知道。回去以后再说吧。”我说。
我给崔晨水在饭桌上留了一张感谢条,就拎着书包和g出门了。只有在汽车驶离那幢房子时,我才有那么一点伤感。
我不知道靠写作能不能养活自己。
忧愁的女士
我在夜里用钥匙打开门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他们都已睡了,没有人起来骂“离家出走”的我,我甚至奇怪他们为什么不知道不追究我复杂的心理活动。他们并不知道我真正的想法是多么可怕、绝望。我像一颗一直在空中飘浮的灰尘突然归落了大地一样沉沉地睡去。
清晨我还在被窝里享受那奢侈的温暖。我想我今天不用上学。其实我并不想呆在床上,那种暧昧慵懒让人下沉。笼罩着我,我仿佛会溺死在这片柔软里。巨大的床就像一张坟墓,摇晃着进入死亡,每呆一秒钟就会陷得更深,更无以自拔。
“明明,开门。”我被一阵短暂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我妈又在叫我的小名。
“明明开门,我有话对你说。”那扇门岂止有千斤重?我也不想面对她那沉重的面容。
“我一会儿去趟你的学校,你怎么打算的?我该怎么跟人家学校说?”
后面可能还有一些话,我没听清,也许是我从心底拒绝听。光是这几句话就足够要我的小命儿了。天知道我对站在我门外的那位忧愁的女士抱有多少难堪和愧疚。
我总是这样,在我还没有想清楚时就已经给别人添了麻烦,生命是一场注定的悲剧,而生活的细节是大家设计好的游戏,你要么玩游戏要么选择死亡。但是我们又是多么年轻而不足以死去。如果哪一天你从噩梦中醒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他们玩这残酷而弱智的游戏,并蠢蠢欲动试图改变这一切时痛苦就已经来临了。所以大多数人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坐下来和魔王玩那永远的五子柱游戏。
“告诉他们我不上了。过几天给我找个学习班什么的吧。”
“可学习班学几天就完了。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我听到隐藏在妈妈内心深处的叹息和悲伤。
“到时候再说吧。”
她的脚步终于消失“砰!”地一声,门被撞上了。她走了。
我躺下去,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外,阴沉沉的,像一张淡漠的脸,典型的北京冬天的天气。又想起上学每天早晨时的分秒必争,那时起床天还是黑的,两节课后教室外的天色就是绸带般的一丝蓝。
我不知道我妈什么时候回来。我想起一个叫张东旭的孩子,还有他的那本“书”那是他的一个作品,只要出版了,就会有人买,就会有人看,在这些人中总会有一个欣赏你的人。我所喜欢的作家也都是因为写了作品才为人所知,才能让我看到,进而会让我喜欢上。如果他们没写,只是空有才情,那我是说什么也不会知道他们了。而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空留才华在腹中的不幸的人了。
我想中午给张东旭打个电话。
他跟我一样大,也在中学,已经出版了一部长篇小说了。
我完成了从退学到离家出走的计划,却发现自己依然一无所有,穷途末路。鲁迅有句话,——“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他怎么可以写得如此哀伤纵然就算没有路,我也要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玫瑰公园
我是你惟一的朋友,baby,我是你惟一的朋友。我哼着这首metallica的歌词,这首有点凄凉的歌词传达出的柔情令我动容不已。
我是你惟一的朋友,我的宝贝儿,宝蓝色的天空下只我一人。你为什么哭泣?我的亲爱的,我不是那个十八岁就拉到一百万美金投资的聪明小孩,也不是一个有原则的坚强的人。
张东旭告诉我他是从今年才开始涂鸦的,刚开始涂朋克标语,现在觉得特傻。为什么呢?涂“朋克万岁”我永远不会觉得傻。“我还在我们班里的三角柜里喷了一个呢!”“是吗?!”我心想要在我们学校这样做还不得给开除了!我陪着笑,我的手冻麻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大冷天里给他打电话。昨天的那种莫名的默契和亲密感没了,只剩下心照不宣的无奈和硬撑着把这个电话打完的念头。就是这样,隔着屏障猜测别人的生活总会感到那样无助寂寞。啊,天边是最最寒冷的风声,枯树枝噼叭作响,我突然变得有些心烦意乱起来,不知道遥远的地方可否有安慰我的东西,那曾经一直被我当成心灵的故乡的地方开始有了怀疑。然而这些都仅仅像硝烟般掠过眼前,随即又消散了。
夜晚就这样悄悄地不为人知地来临了,夜晚带给人的不仅会有恐怖,黑暗,有时候也会有一丝丝的安全感。
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都已经过去了,我再也不会浪费我的时间了,再也不会再也不想为那些无谓的事伤心快乐。
呵,我的漫长的迷茫的青春期何时才能结束?而有时我在想,干脆死在这漫长的青春期里得了。也挺过瘾的。我在黑暗之中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涂着红唇。然后想象着以一个男人的眼光去欣赏它,这个过程令我着迷,我因此认定自己是个自恋的女人。从小我就喜欢拿妈妈的口红、胭脂给自己化妆。然后捧着镜子照个不停,我非常喜欢把那些神奇的东西涂到脸上,然后看自己的脸慢慢变得与众不同起来,我喜欢那种鲜艳的颜色,我一直深深迷恋着美国70年代鲜艳的色彩,五光十色,流光溢彩,光怪陆离,绿色的眼线笔,眼影,粉红色、金黄色的胭脂,带有亮片的指甲油,这些东西都让我倾心爱慕不已。像维维安。韦斯特伍德以及约翰。加里亚诺的设计一样引发我的疯狂。
白天给x世代一个叫t的人打电话,我以前听说过他的名字,他曾玩过乐队,现在是写乐评。我想找他聊会儿。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好听。听上去挺清纯的。我们好像聊了会儿音乐,他问我喜欢什么乐队,现在在做什么工作什么的。还说我的文笔很好,我发表在第一期杂志上的xxx他看了“我挺有感触的。还成,写得不错。”
“是吗?谢谢,不过那是另外一个女孩写的,我那篇在xxx的右边。”我有礼貌地纠正他的错误。
“啊?那不好意思”
“没事儿。”
我们又接着聊了五分钟,他有点急促地说“真不好意思,我们这儿不让长时间接电话,要不然你告诉我你的电话,我晚上给你打过去怎么样?”
晚上大约八点时t打来电话。
“嗨,我是春树。”我说。
“嗨,中午时不好意思。我们编辑部主任刚批评过我老在工作时间打电话你就来了电话。”
“是吗?”我说。
我们聊了一会儿,他特别能说,我眼睁睁地看着表从八点走到十点。几乎每一次他说话一停顿我就看一眼表,发现比刚才又过了十五分钟,不多不少,屡试不爽。我觉得他可能对我有点儿好感。
“你会想我吗?明天?”结结巴巴的声音,带着一丝寂寞的期盼。
“会吧。”我说“有时间联系吧。”
天上下起了小雪。我穿上外衣到楼下去拿信。到楼下拿信,这可能是我现在一天中惟一一次和外界的沟通吧。我涌出一个念头,如果t会爱我,那我会跟他说就先给我买一套合适的衣服吧。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我没有思想?
我是你惟一的朋友
早晨起床的时候,我看了看表,十一点过一分,奇怪,这两天怎么都会睡到那么晚。小腹的隐隐发痛让我蹙起了眉头,难道我真的有问题了?“朋友”没有来,已经过了十天了,多可怕。我皱着眉头穿着毛茸茸的拖鞋上厕所,然后奇迹般地在内裤上发现了一片红色。
现在我真想跟某个人聊会儿天,谁都行。我连忙开始拨玛丽的电话,没人接,她是不是上学去了还没回来?
t一会儿一个电话,他在杂志社,每次都说不到五分钟。
“我是单亲,我和我妈一起住,我的父亲很早以前就去世了。这让我变得很坚强。十五岁时退学,到工厂干活,给人家扛梯子,换灯泡,接线头,穿着工作服,修变压器,换保险。白天看卡夫卡和伤花怒放。”
“是,我不理解你,你也不理解我,我在本质上排斥你那些本性的东西。我没说,但你感觉出来了。你很聪明的,我们根本就是两种人。”好吧,我已经承认了,我们不合适。我豁出去了。
他说以后就叫我“love”这个字也能代表他对我的感情,还因为我喜欢的courtney love。我可以叫他“mint”是薄荷的意思。
我给张东旭打了一个电话。“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吗?”我问。
“就是我们班老师跟我们班同学说,咱班有人出了本书,大家不能太浮躁,好好上完这高三这一年,还有那回我们老师上海淀图书城,还有人拿着我的书跟我们老师说这不错,我们班主任说,他是天使,我还是圣母呢!那人就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他就说我是他老师!”
“挺逗。”
“也许你还能喜欢上我呢。”
“说不定。”回答得蛮快速。
“今天我从报纸上看到一段话,是讲一个法国电影的——哎,这期的音乐生活报你买了没有?”
“我统共就买过一次那报纸,还是介绍彩虹乐队的。”
“噢,那句话是说主人公是个作家,有杀人嫌疑,在接受盘查时回忆起他数学老师说过的一句话:两条平行线永不能相交”
“这部片子我看过,”他打断我的话“我初三时就看过,那会儿,我喜欢的一个女孩画了两条平行线给我,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两条平行线永不能相交,”我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句子,执拗地说下去“但我们可以设想,在外太空,在遥远的宇宙,这两条平行线无限延长,相交于一点,我们把这一点叫做理想之点。”
“你已经落伍了,春树。这部片子我们早就看过,而你现在还在念叨。”
“是吗?我没事儿我感到好幸福,”我哽咽地热切地说“好幸福我把那句话抄到了笔记本上。”
“我以前也把它抄在日记本上过。”
“嗨,真没劲,我痛苦。”我又嘟囔着,看来我的心情就是这样,忽喜忽悲。
“痛苦?你到院子外边冻点儿柿子,然后泡软,吃了,就不痛苦了。”
“是吗?你就是喜欢把复杂的问题想简单。真好。我羡慕你咱们还能再聊多久?”
“一会儿吧。过一会儿有记者采访我。”
“记者?我也是记者呀?他们居然敢占用我的时间。现在是我在给你打电话。”
我甚至希望t能在那家杂志社干下去了,这样起码他每天还会固定地给我打电话,早上一个,中午吃饭前一个,晚上可能还会再打。我觉得很快乐,我觉得他会给我少得可怜的安全感。人在自己不喜欢的环境里总是苦闷而渴望倾诉的,这个道理我懂,这就可以解释我为什么会在学校里感到寂寞。我不但苦闷,也无人诉说。
我换了一个新的日记本,上一个日记本用完了。是绿色的,很薄荷。
明天一定去趟西单。
当天下午我们就去了趟西单。我拉着g的手,我们是那么般配,我们兴高采烈,虽然口袋里只有一点钱却显得那么志得圆满,那么幸福。路人看我们的眼光也充满了友好的羡慕,也许一个人看见自己喜欢的东西而无法逾越追求到,就只有祝福。
冬季的阳光充满质感。北京的冬天。
我们给小海打电话,问他下午有没有时间,我们要去新街口买贝司音箱。他说一会到“义达里”的排练场,我们约好在那儿见。
不知为什么,从西单到“义达里”(我们管它叫“意大利”)胡同这段路让我感觉萧索。冬天,叶子落在了地上。叶子怀着自己的感情掉到了地上。
一到胡同口就听到了鼓声。他们正在排练。小海剪了长发,看上了普通了一些。也许这是他的选择。因为他认为生命的最大价值是爱。而那种爱,是最终会归于凡俗的爱。“hi,春树。”他向我打了个招呼。他看上去像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了。可我还记得那年冬天,小海刚考上大学,我,张浩和他,到林大玩,在小山岗上唱一首首心爱的歌,他低头扫弦时头发便会遮住双眼,透出一股执拗和忧伤气质。那种感觉,才是真正的小海啊!我努力把自己从过去的时光拉回来,冲他笑:“小海”
“豪运洒吧今天有演出,去看吗?”g问我,我没做声。“唉,算了,太远了。”
晚上t打来电话,说正在豪运洒吧。我知道我又错过了和他的一次见面的机会。我想见你,却不想认你。在有你的场所中的我的心情该是多么微妙!
“你说我们有一天会擦肩而过吗?”
“那好啊。”
“是啊。”我憧憬着。
“但我不会回头,因为我没有回头的习惯。”
“我也不会回头,因为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你。”
“也许我会回头。”
“我不会回头。”
是吗?他笑。我也笑。我到底要看谁先回头。
今天是星期日,我和g约好一起去书市,我发现自己已很久没有享受冬日的阳光了。他对我说下午五点时去看一场电影。
我在书市里买了几本时尚杂志,总体来说没买什么书,感觉现在能看的中文书越来越少了。
到电影院时才知道今天要看的片子是卧虎藏龙。他骑着自行车带我穿过大街,其时正值夕阳西下时分,落山的夕阳为钟楼古钟洒上一层桔红色的余晖,远处像被一阵雾笼罩着的中央电视台的高塔,我万分留恋地回头望去,然后将脸伏在g的背上。
g买了两支“珍宝珠”新推出的绿色茶味棒棒糖,我觉得比原来的贵,还不如樱桃味的好吃。我吃了一分钟就吐出来,继续吃怡口莲。甜的味道弥漫了我的神经,我岂求得到一点安宁。
看完电影,人潮如水般涌出电影院的时候,我才明白什么叫做“电影刚散场”的感觉,那就是莫名的兴奋与期待,有一丝丝的兴奋还没有发泄,没有达到欲望的最高点。
天很寒,我的仔衣蓝得那么好看。月亮大得奇异。很亮,像是能看到天底下在望着它的两个孩子。那一夜就像永不凋落的星辰一样闪烁在我的记忆里。
我有两个哥哥,李波和李光。他们现在都在当兵,农村青年除了考学打工以外最好的出路就是当兵了。当初爸也是这样一步一个脚印把我们带到城里来的。最近,李光哥出了一点事住院花了我们家许多钱,爸爸妈妈有时候在背地里埋怨他。可我和李光哥感情挺好的。今天李光哥来到我们家。我说我一会儿要去书市,我妈就说你和李光一块去吧,你们正好顺路。我当初是想让他打车送我到地铁站,我坐地铁去劳动人民文化宫,但后来坐到车上我改变了主意,我想和他多坐一段时间,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了。这个冬日的明媚下午。
我们坐在出租车上,什么话也不说,车飞快地驶过军事博物馆那尖尖的塔尖,对面麦当劳的大“m”驶过长安商场,曾经碧绿的树,驶过百盛,那个夜间便会亮起“祖国万岁”的大牌子,驶过大钟。李光哥比我先下车,替我交完车费,趁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塞给我一百块钱。我拿着那一百块钱。我们都缺钱,可我们都没钱。
我问司机:“您说是自己奋斗好还是踩着别人肩膀上去好?”
司机说:“当然自己奋斗好。”
“可那样会耽误时间,会走弯路。”
那个司机顿了一顿,说:“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达到你的目的,就是好的方法。”我操,有道理啊。
今天星期几?我已经过晕了,总之不是星期天。我好喜欢那种下午四五点钟的阳光,柔柔的,浅黄色,有质感,还有蜂蜜般甜蜜的光滑细腻。
回到家后我接到g打来的电话,他问我整个下午去哪了,为什么不和他联系。听着他焦急的声音,我难过地流下了眼泪,我好自私,我恨自己拥有那么多无用的感情,我不想背叛g,我不想这么做。我为什么要对其他人说“我爱你”?我怎么能坦然面对那纯洁的目光。我蹲在地上,难过得无以复加,我什么也不能想,只有一点,我爱他,我不要失去他
于是我怀念和g一起渡过的夏天,每天下午骑车到他的学校去找他,那时候我的头发是红色的,学校对面是矮矮的居民楼,路边有清凉绿色的树。现在一切都离我那么远,我十六岁的美丽时光,兴高采烈的叛逆年华,多么迷人啊!而我怎么追,才能追回那段美丽呢?
把青春永远留在十七岁
你不要再对我说些什么
我不想看到你的眼睛
如果坐在你腿上一下
你会感到慌张吗?
你为什么要感到慌张呢?
你害怕我吗?你爱我吗?
我们到春天的草地上奔跑好吗?
在你的心中
早已没有黑暗
在我的眼中
看不到变幻的世界
我记得有人曾经对我说过
美好永远只在一瞬间
我喜欢看滑落过的树叶
告诉我我曾经有过年轻
告诉我我还年轻
从没有看到过落山的夕阳
从原野上投下一片阴影
原野上滴着雨
风和昨天的一切都逝去了
而我宁愿生活在梦里
如果今天你遇见我
你会认出我吗?
想到三里屯的那条天桥上去,从上面往下看缓缓开过的车,车都亮着黄色的灯,很美。
他说你怎么了?
那年冬天,记忆里总是那年冬天。许多年的冬天,到底是哪一年的冬天?
那年冬天,我、焦娇、杜森、叶楠,还有他们牛栏山一中的几个同学,去“17”号酒吧看演出,那会儿我上高一,他们上高三,路过天桥上我们往下看,黄色的路灯,车排着队,长长的,很美。几天后焦娇写来信:知道总想起你的什么吗?总想起那晚,在三里屯的天桥上,你在远处街灯的遥照下,抬起头望向我,微笑看的脸,说真的,像个可爱的天真的孩子,让人心动。那晚的乐队是木马,一支忧伤天真比较低调的乐队。记得他们唱了那首舞步,我跟着节奏歇斯底里地尖叫,像是在同样冬天看的那场98年圣诞节嚎叫俱乐部的尖叫与冲撞,与之凝成久远的经典回忆。
那年冬天,又是在“17”我带着开封来的哥们儿喝酒,邂逅了芬兰的janne,他穿黑色的衣服,优雅简洁如同一幅旷野里的风景画。我们也一起走过天桥,黄色的路灯,车排着队,长长的,很美。我试着给他翻译那句“说爱我,别说承诺,爱我不需要承诺。”结果我用了半天时间也没有想起英语的“承诺”的拼法。他回国后我还认认真真地恶补了几个月的英文。到现在那段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只记得我做过几天的白日梦,希望有朝一日能到那个国家去找他,或者去学习,去旅游。也还记得他只会说一个中文字“建国门”的“门”字。
那年冬天,我们去嚎叫看最后一场演出,那还是冬天吧?总之天还冷,就算是冬天吧。我和g走在五道口的街上,那时我染着红色的头发,年轻气盛。
我的心里有种隐隐的痛。
今天是星期二,和g固定的见面时间。我晚了,因为一和mint打电话便挂不下。
我迟到了。在坐地铁时就心乱如麻,一脸的决然。
“都是俗人。”我想。
我是雅人,所以我一手戴四个戒指,染发描眉,画眼线,打粉底,搽口红,可以省的程序一项不少,或者我更俗,可是我就偏偏喜欢俗——不——可——耐!
走出地铁站,我迎着风吹起的头发,向前走着。我看见他坐在长凳上向我张望,手上拿着一支烟。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了一种想笑的冲动,于是我乐了一下。我慢慢走近他,他扔掉烟,一把搂住我,像真正的煽情电影电视剧一样一下子吻住我的嘴唇“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我笑笑。“你欺负我,我哭”他开玩笑地说着,却真的流下一滴泪。我真的不知说些什么,凝视他的眼睛时我也没有觉得丝毫不安。我是那么的坦诚,我的灵魂上没有一丝一毫罪恶感。天哪,我怎么会这样!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说。
我们还像平时一样去逛音像店,co女erse店,看那儿推出的新款运动鞋,看随身听,看墨镜。在看泳衣时他不经意地回过头,说了一句:“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我买了一个绿色的小笔记本,g帮我去付钱,我在一楼逛化妆品柜台,我有很多的化妆品都想买,za的新款指甲油,绿色眼线笔,香粉,red earth的白色眼线笔,彩色睫毛膏,欧莱雅的粉底液,它比较便宜并且比一般的粉底液要湿一些,这样用时就不用专门把脸弄湿了。还有露华浓的不脱色唇膏。我早已烦了再用一成不变的浅色唇膏,涂了跟没涂似的,那我还买它干什么呀?
我听着go go&me me的say forever走回家。这支有着奇怪的名字的兄妹组合的歌我去年就听过,在channlv看到过这首歌的video,红色的树叶,苍白的脸无助的眸子,长街上一闪一闪的灯,钢琴,长裙,夜晚里的旋转木马。所有这些堆砌起来的悲伤调子,却感动了我。自从在书市上买了这盘带子,我听了不下二十遍。
去年冬天在母语杂志社的宿舍里看到这首歌的video时小沈说这个女生的裙子很好看,你也去买一件吧。我说我没钱。多逗啊,那个冬天,我天天穿条紧身绿色仔裤,很瘦,套不下秋裤,还有单的浅卡其色帆布鞋,多勇啊。那么冷的天。现在想想那时每天都有一颗热情的跳动的心脏,在为某种迷惑的东西燃烧。
月亮好大好圆,天很蓝,星星很多。
风吹着光秃秃的树枝,我踩着地上的落叶,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
天,好蓝啊。
十七岁,我为自己写不出那些美丽的句子而痛苦,我为自己不能体会到那种细致的淡淡忧愁而痛苦,我为自己留不住现在转瞬即逝的时光而痛苦。
我告诉他我的心里有一个缺口。
他笑着问我可以填满吗?
我没说话。我不知道。
后来我想说,那个缺口,任谁也填不满,那是一颗失落的心,名字叫做寂寞。
我的十七岁就这么流走了。我天天趴在桌子上写小说,为了明天,我必须放弃现在。总之就是不把身体当身体!因为我要改变我的命运,我的父母是不关心我的前途和理想的,他们只是关心我能不能重新上学或者干脆找个好点的工作,毕竟上什么学以后都得上班的,他们不给我钱,不让我打电话,我没有好看的衣服,没有手机,我只能靠自己。有时候从书堆里抬起头看窗外,是高楼后的一小片蓝天,就想,这种时候是多么适合在西单闲逛啊,湿蒙蒙雾气笼罩的空气,卖花的小孩,一对对的情侣。寒气下黄色路灯更加迷人。
我也已快变成一个商人,我投资,就要得到利润。我要汽车,我要洋房,我最终会背叛自己,不要纯洁的心灵。其实mint说得对,不长大只是一个幻想,所以我会珍惜现在的一切,我要染发,我无所畏惧。
mint说他写的东西已经没有灵气了,我想这是因为他背叛了自己,生命里没有了艺术的缘故。
德芙巧克力
现在是2000年11月15日,mint在百盛外面给love打电话。他买了love想吃的“阿尔卑斯”软糖,还有德芙的“德可丝”
“一会儿我去问卖糖的人,最贵的糖多少钱,我就说‘买一块’。”
有时候我真的会忘记,他是80年代出生的,而此时,他不经意流露出一些天真本性。
“百盛好熟悉啊。”他嚷嚷道。
“嗨,你知道吗?到时候我跟你说你等我十分钟,别挂电话,我有点事,然后你就在那儿等着,我一转身打车去了,到那儿找你。”
“别别,千万别来。我现在状态太差了,见不得人。”
“我想吃罐头。”
“啊!我不活了!交女朋友太痛苦了!”那边大声嚷着。
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知道这里什么糖最贵了,还是德芙和吉百利。”
当天晚上我们又吵架了,如果那真算吵架的话。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引起的,只记得当时那边忽然改用了一种极冷酷的口气问:“你想吵架吗?”
“不想。”我干脆地说。
“那就别谈现在的话题了。”
“我想吵架。”
后来他跟我说就像涨潮落潮,特别情绪化。
一个男孩这么情绪化说翻脸就翻脸是多么好玩并且好笑的事。
“你更狠。你这个商人。我仅存的一丝温情,——也将消失。”
第二天,t把糖用“快递”给我送过来。我是下午收到的,当时我正在穿鞋准备下去跑步。g打电话过来,说外面下雪了。
大信封里有三张信纸,两袋糖和一张贴画和一张他的一寸照片。
贴画我不敢贴,糖我不敢吃,怕到时候还要从琴上撕下贴画,还要从商店重买糖还给他。
我可能是被冲晕了头脑。
我可能是被冲晕了头脑,是被什么呢?爱情?还是莫名的冲动?
那张小小的一寸照片夹在一张纸片中,曝光过度而显得苍白的脸,前额垂下的长发,略带神经质的眼睛,那样削瘦的脸。那是他1997年的照片,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但我也说不出有哪些不一样。也许就应该是这样吧。
我在看了信后感到心沉甸甸的,我知道mint让我收到东西后给他打一个电话,但我现在真想一个人静静,有种东西压在我心上,叫我喘不过气来。我走到楼下跑起步。
我是真的有点不敢吃那些糖。我付出了什么来吃它呢?他是一个极现实的人,他付出了就一定要回报,我是否能给他回报呢?对此我不敢肯定。也许答案连我自己也不想知道。
两封信
在楼下的传达室我发现两封我的信,一封是玛丽写来的。
春树:
其实我一直想给你写信,只是不知如何说起。我觉得我现在简直就是一个“痛苦的人”了,嘿嘿!
不过,这跟刘佳没什么关系,我们经常见面,分手后我感到非常轻松,虽然我们干的事看上去还是像情侣,不过我夏天时莫名其妙的冲动和欢快早已消失啦。
上星期六木推瓜唱那首悲剧的诞生,主唱趴在地上,音乐结束后他突然大声痛哭起来,我一点也不想哭,因为那几个小时是我一周来最他妈高兴的时刻!
上回问我写什么没有,我都给忘了,我上个月给通俗歌曲寄了一个关于回声与兔人的99年专辑的碟评,他们不是有个栏目叫“我的唱片”吗?能发不能发我就不知道了。其实他们97年那张更动听,词更好,但当时那张盘还不属于我。
有人跟我说“虽然阴暗,但至少是有希望的,你说呢,mary?”我可拿不准。
那天在三联门口,我隐约听见有人叫“沈浩波”我抬头一看还真是他(因为我几分钟前刚看见他发在芙蓉上的诗和文,附照片)我看他的样子很随和嘛!结果一念之差就出来了,后来我想应该过去向他要点他写的东西,诗也成,不过最好是那种东西:评论。就是贬低那些别人都认为好的东西。当然他也不一定搭理我,要不你帮我跟他说说。
那天一支不怎么的叫崩溃的乐队演出时他们撞,结果我前面一男的没站住撞我下巴上了,当时不疼,就是麻了,谁知道现在却疼了,没法抿嘴。下回谁要是再撞我下巴,我就踹他屁股。
我和肖洋在科大,我现在想起来我是多么的有控制力啊,他刚被劝退,其实冬天穿衣服真是太多(麻烦)了,而且灯火通明(通宵自习室),虽然没人但外面老有人啊,可是我是多么喜欢 怀念处男的身体啊,光滑干净并且不满十八岁。想起来有点难受。
可是我都快二十一岁了,我不想二十一岁。
沈浩波的诗挺有意思。我也想写“它蜷缩在我的内裤里 连我的yīn茎也不再与这寒冷做着斗争”这是那天刘佳说冬天在室外不易勃起时的即兴。其实就是开玩笑。
我在三联还看见x世代两本书,你和g的照片拍得不错呀,不过你写的东西(我所看过的),我还是喜欢死国和你给我的信。还有你说话,声音也很好听嘛。反应又快,不像我,都冻上了。
冬天就是不顺,但我还是希望时间能够慢点。
我不想二十一。
再见,又不想分别。
玛丽
00、11、4
我叹了一口气,mint是否也要二十一了?真可怕。接着看下封信,清秀拘谨的字,再加上信封上“清华大学”的标识,我已经猜出了她是谁。
她果然给我回信了。
嘉芙:
hi,亲爱的,我好想你,你还好吗?现在怎么样,在做些什么?你说要搬到西三旗住,怎么没有搬过去?你好像办的是休学手续吧,你不是不想在学校上学了吗,为什么办休学手续?难道你还有可能再回来。
记得以前做过一个梦,这个梦短得不能再短了,只有几秒钟,我梦见咱俩分开了,我当时觉得很奇怪,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实在不敢相信。我舒了一口气,只是一场梦,更不敢想象的是却成为了现实。现在只能用这种方式联系,真的很遗憾。在班里,又恢复了以前的状态,好像缺少了点什么。
我一直在等你的明信片,一天天过去了,我等的好着急。
对了天冷了,你也别忘多穿点,这是你最喜欢的季节,你也许是不会怕冷的吧。
就这样吧,祝你做个好梦。
王慧(慧儿)
2000、11、14
我给王慧回了信,向她问候了一下,然后管她要那本我们曾经上课和下课时通话的记录,我说以后写小说时也许用得着。我说你可以寄来或者我们约出来聊,我可以去找你。
没劲
王慧给我回了信。出乎意料,她拒绝把那本我们在课余时间的通话纪录给我。她说我在信上写的话“你说你将变成一个商人,不再有感情你对你自己都这么狠,更别提会对我、对你的朋友会怎么样了。你的信我看了好长时间,我想我们不再是朋友了。那个本子有时间我会烧掉。你知道你走了咱们班同学都怎么说你的吗?”
我把她的信扔到抽屉里,没有想去解释什么。
艳若桃李
我终于又染了头发。由于上一次我染完头发后又染了黑色,所以这次的颜色染的不太纯,有的地方稍微有点儿发红。而我想要的是那种纯正的金黄色,是那种白金般的金黄色,是麦当娜的那种颜色,是courtney love的那种白金色。不过染发师说我的头发可能受不了漂那么多次,因为在这之前我已经漂过好几次头发了,再漂头发该变坏了。她说前几天在她这个店里有一个女孩一共漂了八次,才把头发变得全白。我想下回我一定要弄成那种颜色,哪怕漂十二次。今天来时我忘记取钱了,手里只有一张工商卡,本来以为今天染不成了,哪知奇迹般地看到了工商银行的自动取款机。染头之前我们吃饭时在一个四川小饭馆里见到了郁丹,她粉红色的头发有些地方已经褪成了金黄色,她戴着项圈,右手无名指上有一个很漂亮的戒指,身边坐着一个男孩。我们相互打了一个招呼。“是去开心乐园看演出吗?”她问我。
“不是。来玩会儿。”我说。
我们没有多说什么,我和g捡了个地方坐下来吃面。
染完头发从五道口搭公车回去时,天上开始飘起了温柔的小雪花。“嗨,下雪了!”我高兴地嚷起来。“我想吃冰淇淋”我买了雀巢的花心筒,他买了柠檬夹心,然后我们高高兴兴地举着冰棍上了车。这真是美丽的一天。也许外表看上去并不完美。但今朝有酒今朝醉才是我的信条。美好的外表下隐藏着无限可能。
看得出g对我染的头发并不以为然。这让我奇怪以前他不是也挺喜欢我染完头后的形象吗?在汽车上他叫我“形式主义者”“黑头发多好啊,多哥特。”他说。
“形式就是内容。”我说。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回家以后我爸我妈看到我黄色的头发会怎么想,也许他们又要气疯了,也许也许他们需要更多的刺激。我已经染过两次头发了,这是第三次,他们可能还会暴跳如雷。也许多染几回就好了,就习惯了。
果不其然。晚上我一头睡到第二天中午,期间被吵醒过若干回。在床上就听到客厅的电视声、聊天声,天哪,他们可真不加掩饰的。他们还没有看到我的新发色,我本来打算等他们出去再出屋的,但我想上厕所。我憋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了,于是我在头上套上一个帽子就穿过客厅去上厕所了。在经过的一刹那,我发现他们的眼睛都敏感地一下子盯住我,然后便倏地离开了,转移了视线。上完厕所,我妈便敲开我的门,急急地说:“你怎么又染头发了?你那黄色头发有什么好?”然后她猛地盯着我拔光的眉毛:“你怎么把眉毛弄成了这个样子?唉,”然后伸出手指指着我说“你,你,”恨铁不成钢地走了出去。我满不在乎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艳若桃李,轻薄廉价,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对自己这种形象很满意。谁都能得到我,但谁又都得不到我的全部,但谁都不会真正地了解我。
我恨我敏感,矛盾而复杂。
我还是低估了家长对我染发的震惊和愤怒。第二天晚上我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时我爸突然对我吼道:“你去给我把头发染回来!要不然我给你烧了你要是不想住这儿就给我滚!”我什么也没说就把电视摇控器扔到沙发上,回屋了。
我到楼下给t打电话:“刚才我爸说我了,因为我的头发。”
“咳,我觉得这件事你也做得挺过的。”
“黑头发多好啊,多自然。”他说。
我只想有一个温暖的地方住,有一个人能安慰我,有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不过这些好像都不容易实现。他们都不会理解我。我在电话里对张东旭说。
因为我的染发,家长对我态度变得极恶劣,爱搭不理我,特冷不丁就瞪我一眼,现在我在家里、到传达室拿信都得戴帽子。他们也不喜欢看我在电话里聊天,有时有人打电话过来我在屋里呆着他们就说我不在或直接挂了。晚上十点以后就把客厅里的电话撤掉。我就只能迎着冷风到街上打去。又没ic卡,就只能先把附近插卡电话的号码记住,再花三毛钱打电话让人家打到插卡去。真苦啊。其实插卡电话就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让对方付费,旁边没有等电话的人,只要你有那份精神与耐心,你就能一直打下去。还有呼人还能便宜一毛钱。冰天雪地的,我就是这样和所有的朋友联系的。只见我常常握着电话发抖,这一幕简直太不人道了。
我体会品味着那苦的滋味,就像事实明明摆在眼前,却又觉得那么虚幻,只能让人苦笑起来。
这么苦我也要坚持下去。
现在,我对t的感情平淡多了。似乎知道他没办法令自己的境遇有大的转变。每天写小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逃避开现实并且给我一种希望。但我的小说什么时候能写完?简直有点遥遥无期
只是一想到未来,我立马沮丧无比。
janis joplin&麦当娜
今天我以前的女友给我打电话了,说她新找了男朋友,跟我报喜来了,挺逗的。那个女孩,挺好的,她也写小说,写得可好了。还画画,比你大一两岁,肯定以后跟你有一拼。
她就是一个特别扭曲地活着的人,从小父母就离异嘛,生活在一个破碎的家庭,可能对她的生活也有影响,她比我生活经历都多,我是从小下工厂,她是在宾馆当了两年的女招待,那时她才十五岁
“她的东西,我觉得写得特别好,就是特别深刻,特别寒冷,你一看就觉得我操!怎么中国还有这么写东西的人。她过的是这是种什么生活,简直太残酷了嘛,而且她给我的震动比沈黎晖(摩登天空老板)带给我的都多,沈黎晖就是聪明,还有坚韧,还有那种状态,她不是,她对生活的那种敏感的体验有时候能让你大吃一惊。现在我提起她这个人来就有些浑身发冷,她是那种在生活中特别不吝的人,老打我,还骂我,就生能把我往汽车往下推,根本不管会不会摔着你,你知道吗?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我认识她已经快两年了,对她一点也不了解,也许只会了解一些表面上的她,可她的心,我根本深入不进去。可是这样一种人,却让你有一种要帮她的欲望。她的文章,我的朋友他们特别喜欢,觉得写得特别好,特别让人震撼,是让人记一辈子的那种,怎么说呢?比棉棉更细腻更残酷吧。她就是那种生活得很混乱,脾气暴躁,特别情绪化的女孩,她还老接触到那种大她十多岁的骗她的人,她也不太在乎这个。就是这样一个人,挺深刻的吧,反正我身边的人都特别喜欢她特别看好她,打个比喻,她像中国的janis joplin吧。她特别坚强,简直没有什么事能摧毁她。有很多在别人那里看来是压力的事到她那儿就变成动力了,有时我也就奇怪怎么会有人能这样,她比我坚强不知多少倍。”
这一番话把我听得妒火三丈。东西写得好又怎么样?不也是没出书吗?何况她比我大,比我胖,比我难看。所以那帮人捧她又能算得了什么?“比棉棉更细腻更残酷?”笑话!难道是个人就能当棉棉吗?
t说他的初吻就是被她抢走的。
“我想起了李,我现在感觉不太好。我认识他时,他还在画画。当我跟他那样以后他才告诉我他有女朋友,而且两人特别相爱,我特痛苦,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个女孩,我心想怎么能这样呢?我一定要在我的小说里骂他,我要把所有的事都写出来,用他的真名。反正事他都做了,还有什么惧的?”
“我讨厌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
“你不认识他,他叫李旗,在芙蓉上有他的小说,写的那叫一个恶心。他还认识沈浩波。”
“我讨厌,讨厌那个叫李旗的人,讨厌那些骗你的人。因为他们让你难过。我讨厌他们。今天中午我吃了两碗馄饨,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好惨呀!我就是说,我从去年五月份到现在一天都没有休息过,这么努力地工作,我们家里人还是不理解我,我只有给他们钱的权利,没有管他们要钱的权利。我妈说了,就是你每月挣三百块钱我也不管,只要孝敬过来就行了。我不敢管她要钱。她不会给的。”
玛丽打电话说上周在“方舟”书店看见了李旗,他比她想象中要年轻、娇小(大多数人也这样认为),是的,我一下子就回忆起李旗的那副样子,那副苍白瘦弱,一身黑色皮衣,脸上带着欲语还羞能让人产生一番“我见犹怜”的意淫感觉的一个他妈的“诗人”玛丽上前和他说话“你认识春树吧?”李旗看上去一股害羞尴尬的样子。她说他向她要我的电话(是否在那件事之后他和我一样毁掉了彼此的联系方式),玛丽不客气地跟他说你不是认识沈浩波吗?沈浩波那里有她的电话,你去管沈浩波要去吧。李旗吃了一惊,说“好吧。”然后他们便没有再说话。
我终于见着了张东旭,在西单音像店门口,我照例又迟到了。他拎着一瓶漆,站在寒风中,见我来了,皱了皱眉。“sorry,”我说“我是永远的迟到者。现在我有一个小时的多余时间和你在一起。”我看了看表,快七点了。
“去哪儿啊?”他说。
“咱俩去喷漆吧。”他用那辆粉色的公主车带着我,风有点大,在路上有人叫他,我们都认识,但都不太熟,我最讨厌在路上碰上半生不熟的人,他们还问我g在哪儿。我说我怎么知道。我讨厌他们那自以为是的态度和脸上暧昧的笑。
我们到他家附近去涂鸦,那条街的墙上、地上都是瓦砾,还有高大的枫树,几十米以外是居民楼,还不时有民工经过,好奇地看着我俩,看来这是个喷漆的好地方。他在墙上用艺术体喷了“fuck off”然后说“你也试试吧。”我笑着兴奋而又颤抖地接过瓶子,有些不知所措地问:“我喷什么呀?”他说他先把我刚才喷的再喷一层吧。我于是沿着他喷的地方又喷了一层。他说这种漆喷四遍才好看。我找到了一点手感,又喷了一个“i hate you!”张东旭站在不远处欣慰地看着这一切,嘴里絮絮叨叨地说有小女孩给他写信还有写“i hate myself”呢。我说我不恨自己,要恨也只恨你。然后我又在另一面空着的墙上喷了“春树!”他用艺术体喷了我的简写“cs”我真的有点喷上瘾了,又在那儿喷了“hole”和“我爱柯妮”他说别人见你喷“hole”还以为你要喷“hot”呢。我们在那儿用完了一罐漆,最后本来要喷“性手枪”的,结果只喷了一个“sex”漆就用完了。
“现在去哪儿?”我问他。
“i don’t know,要不你请我喝杯红茶吧。”
“成。不过我只有四块了,你能给我买本通俗歌曲吗?”
“好吧。”他说“以后咱们到五道口、三里屯那边去喷漆吧。”
“到我们学校去喷吧。”我说“我恨死那儿了,我一定要亲自在主席台上喷‘fuck off’!”
张东旭给我买了新一期的通俗歌曲,我在这期的碟评里发现玛丽的那篇署名为“回声与玛丽”的文章。居然也是一张我曾经写过的碟。我也终于知道那支乐队叫“回声与兔人”这么说他们好像挺有名的呐。
g说不许背叛我。oh,小宝贝,我怎么会背叛你?
背叛理想的人
“情之所钟,纠缠入骨,海枯石烂,至死方休,多情人岂非也总是杀人的人?”
“情之所钟,不死不休,有时不但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大多数都是害了自己。”
——古龙多情剑客无情剑
上次那家时尚杂志x世代负责娱乐版的编辑打来电话,希望我继续帮他采访一下地下乐队,还说这期杂志我的文章写得挺不错,我答应了他,虽说我现在早已对地下乐队没了兴趣。g还说a小姐也希望我能再回去,我想我若再回去,坚决不当记者。因为当一名娱乐记者,早已不再是我的理想和志向。
在夜晚,我常常有种坐在电脑面前的欲望,但如果我爸回家,我就不能在晚上用电脑,因为我弟第二天还要上学。而且在别人的房间里打一些隐私的内容我感觉也很别扭,很没有安全感。我跟他们提过很多次希望把电脑放在我的房间,他们都不同意,没有什么理由,就是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我写作需要用电脑而我弟只要用来打电子游戏,这里面孰轻孰重,我不相信他们看不出来,惟一可以解释的就是他们根本不关心我,根本就不在乎我的需求。我真是没有办法,没脾气。这两天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藏在我的脑海中,乱乱的,理不出头绪。和g在一起我已经没有了以往的那种兴奋和冲动,怎么回事?不,我不要这样,我说过永远爱他的呀。
“快到圣诞节了。”g有些落寞地说。
百盛的门口都开始摆着圣诞树,上面的小灯泡一闪一闪的,我们的眼睛越过树,和逐渐变得一片模糊的小灯泡,移向深蓝色的背景夜空。圣诞节,一个冷冷的节日,却被那么多的中国人所喜爱,所追随,或许他们又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狂欢的借口。我就坐在这里,再也没有跳起来狂舞一番的冲动,甚至连话也懒得说。两颗心就在互相的等待和消磨中被碾成粉沫儿。我们就这么坐着,再也没有什么未来可以让我们去谈论,再也没有什么兴奋的事可以去做,再也不必为共同的目标而努力寂寞呀、空虚呀,无非就是这样的。
又是一个周末。
躺在床上时我听到电话响,如果是找我的就一定是mint,因为g的电话总会晚一点打来。客厅有人接了电话,却没有了动静。我大声喊:“是我的电话吗?”过了一会儿,有人说:“接电话!”我真怀疑如果没有我这一喊,他们会不会对人家说我不在家呢!——很有可能,这种事他们又不是没干过。我算是服了他们了!我穿着睡衣走出门,他们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距离电话只有一米远。他妈的真没隐私。我颇有点别扭地拿起话筒,果然是mint,他说他在图书大厦,刚买了张东旭的那本书。“下午我可能也要去趟图书大厦。”我说。
稍晚一会儿g打来电话。我问他下午几点见。他说下午可能要到他妈那里去拿钱,还不知道几点见。这种不可把握的距离感使我笼罩在一片灰色的调子里。我叹了一口气,我可不想让大好的时光在家里度过,最近写稿子写得我头都晕了。于是我约了玛丽。在图书大厦门前。我又迟到了。我的金黄色头发在风中飘动着。西单的人一如既往地多。哪一个会是mint呢,他会在吗?我直觉地感到敌在暗处我在明处,mint现在正在某一处笑我的幼稚和软弱。这么一想我立刻觉得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mint,但我又不知道哪个人是他,所以我的样子真有点形迹可疑。图书大厦里的人不是一般的多,真不知道怎么大家都这么爱看书了,可能都是被冻进去的吧。平时我很少去像图书大厦这种恶俗的场合,今天我一进去就想出来了。玛丽也和我抱着同样的想法。我们在附近的五元店里发现了一本叫新新人类的书,也不知是怎么攒的,简直什么都有,而且把赵本山、宋丹丹和玛丽莲曼森放在一起,还有刘德华,周慧敏,垮掉的一代居然会有这样的书,我都服了。
我又呼了g一个,都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我眼睁睁地见时光就这样地溜走了“那我随时跟你联系吧。”我说。天气使我们的声音听上去都那么慵懒和冰冷,我有些无精打采地笑了一下。在等电话时我的目光集中在一个背对着我的男孩身上,他美丽的长发和紧身的仔裤很吸引人,但比起日化和韩化,我更喜欢欧美的风格,尤其是英伦打扮,那样简洁、清新,有品味。
灯光明亮的化妆品柜台再也引不起我的兴趣,我的心变得无比柔软,易碎。我真希望我们能恢复到从前的关系,我不要什么金钱,也不要出名,这些我都可以放弃,但是我说不出,它们堵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我现在在中友,你什么时候能来找我?”
“七点半吧。”
“why?”我简直奇怪透了,为什么要等到那么晚?
“我等不了,快点过来吧,亲爱的。”我带着些祈求说。
“你不是和玛丽在一起吗,你们一起逛商场很容易消磨时间的。”
“你”我快要被气死了,失去理智般地大声喊道“那你知道时间有多珍贵吗?一寸光阴一寸金,如果你现在不出来今天咱们就别见了。”
“好吧。”
我挂掉电话失魂落魄地站着。怎么回事,他从来不会那么粗鲁地对待我,为什么今天要那么晚才能见面?我真的很伤心,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像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立刻打通mint的电话,和我想得一样,他又很忙,我说我现在很难过,他说了一些什么,电话声音模模糊糊的,我整个人就像沉在水里,明知道没有人能够搭救还拼命呼喊。最后我给g的呼机复台:7:30中友地下一层肯德基见。
我们看到在中友地下一层的肯德基玻璃上我们上次画的无政府标志仍然清晰可见,也许是没有擦干净吧。
我们在一楼的一张关于电梯位置的指示图的空白处写字。这次我居然又没带笔。还记得我说过:作家出门不带笔,就像大姑娘出门不穿衣服。“用眉笔吧。”我说。玛丽在纸上写:“蓬蓬,咱们结婚吧。”蓬蓬是她小学的一个同学。我写:“love&mint”写完以后,一丝忽然的感伤把我的心占据:“一切都变了。”
“谁变了?”玛丽问。
“我变了,”我笑着说“真他妈像反讽啊。但我很遗憾,很悲伤。”
是谁离开了我?那个爱我的人。我再也找不到那种默契的感情。风中只留下了我。我在向前走,却忍不住回过头,默默地流着泪,在怀念那逝去的一切。嗨,我又突然想起了盘古的那首向后看:
我的心里没底
我的船是漏的
我的船等着沉
有什么事能让人兴奋
我们还能坚持几年青春
我向前走
却向后看
我没脾气了,全部煽起的情又被熄灭了,全都变成反讽和解构了。
7:30时,g准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突然就变得高兴了。我在一瞬间明白了自己真正的需要。
他对我解释下午打电话时正在他妈那里,说话不方便。而7:30才能来是因为要帮同学买一张碟,正好顺路。
我一句话没说就在心里原谅了他。
我还没决定到不到x世代上班,只因为mint的态度。中友的贝纳通柜台正在招聘导购,我走过去,要了面试的电话和地址。g奇怪地说,哎,你为什么不去x世代工作呢,那里环境可能会比这里好。
“要不然你下午来陪我吧。”mint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约我。但我已与g约好陪他买东西了。虽然我知道这又将是无聊的一天,浪费时间而已,但我说什么好呢?
“——byebye。”我笑着说。在一天之中“byebye”绝对是我使用频律最高的一个词,它也是我认为最富感情、最多样的一个词,可以说得优雅、绝决、冷漠或者绝望。在对mint说这个词的时候,我的语调常常会混合着优雅和绝望,而且更多的是一种拒绝,一种高贵的姿态,一种有意义的截止语气。也许我知道我只有在说再见的时候才是主动的、有把握的。
有人变了,但那决不会是我。
星期一的晚上,g打来电话,问我今天晚上能不能出来,他父母都出去了。“好吧。”我说。有着可爱月光的星期一夜晚,有着潮湿天气的淡淡的星期一夜晚。
他的房间还是那样熟悉,还有那种类似于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也很熟悉,这么长时间来我都是闻着g身上的这种味道生活的啊,我怎么能失去它呢。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年轻光滑的身体,我是多么迷恋他的身体,我能感觉到那种力度包含的无限深情,我真想大喊一声:为了这身体,这皮肤,我愿意放弃一切!天知道我其实真的希望能和他度过一个晚上而不是短短几十分钟,就像我希望有真正的沟通而不仅仅是做ài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