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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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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倍。他等着,这股髙兴劲儿只有猎人才会有。

    山坡下从岩石堆后奔到大岩石后去的那个人正在对那伏击者讲话。

    “你相倌吗?”“说不准,”伏击者说。

    “这是合乎情理的,”这个身任指挥官的人说。“他们被包围“,没了指望,只有死路一条。“伏击者没说什么“你认为怎么样?”指挥官问。“看不出名堂,”伏击者说。

    “刚才那几声枪响以后,你看到过什么动静?"“一点也没有。”

    指挥官看看手表,两点五十分。

    “一个钟点以前,飞机就该来了,”他说。正在这时,另一个军官冲到大岩石后面。伏击者挪过一点身子,给他让出些地方。“你,帕科,”第一个军官说。“你看是怎么回事?”第二个军官刚从山坡上自动步枪枪位那儿猛冲过来,正在喘大气。

    “我看这里面有鬼,”他说。

    “要是没有鬼呢?我们在这儿苦等着,包围着些死人,不是笑话吗?”

    “我们干的事岂止可笑哪,”第二个军官说。“瞧这山坡。”他抬头望着山坡,那里?“体一直遍布到山顶。从他那儿望去,看得见山顶上一片凌乱的山石、“聋子”的死马的肚子、伸出的马腿、撅出的马蹄以及新翻起的泥土。“迫击炮怎么搞的?”第二个军官问。“再过一小时该来啦。那是说最多一小时。”“那就等迫击炮吧。蠢事已经干得够多啦。”“土匪!”第一个军官突然站起身大喊,脑袋暴露在大岩石上面。他这样站直了身体,山顶望过去显得近得多了‘“共匪怕死鬼”

    第二个军官望望伏击者,摇摇头。伏击者转过头去,但抿紧了嘴唇。

    第一个军官站在那儿,一手按在手枪柄上,把脑袋完全暴露在岩石上方。他朝山顶恶骂、诅咒。一点动静也没有。接着他干脆从岩石后面走出来,站在那儿仰望着山顶,

    “没死的话,开枪吧,怕死鬼,”他大声叫喊。“开枪打我这个不怕哪个从老婊子肚里钻出来的共匪的人吧。”

    最后这句话很长,等他喊完的时候,脸涨得通红,第二个军官又摇摇头。此人长得又瘦又黑,眼神温和,嘴阔唇薄,凹陷的双颊上布满了胡子茬。首次下令进攻的是那个在大叫大喊的军官。死在山坡上的青年中尉是这个名叫帕科贝仑多的中尉最亲密的朋友。帕科正在听那显然处于狂热状态的上尉在叫喊。

    “杀我姐姐和娘的就是这帮畜生,”上尉说。他长着一张红脸,留着两繳金黄色的英国式小胡子,眼睛有点毛病。这双眼睛是浅蓝色的,睫毛也是浅色的。你如果仔细看他的眼睛,会发现它们似乎不会一下子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共亜。”他接着大喊“怕死鬼。”又开始咒骂了。

    他这时完全没有掩护,站着用手枪仔细瞄淮,朝山顶上的唯一目标“聋子”的死马,开了一枪。枪弹在死马下面十五码的地方溅起了一股泥土。上尉又开了一枪。枪弹射在山石上,嗖的—声弹开去。

    上尉站在那儿望着山顶。贝仑多中尉望着离山峰不远的另一个中尉的?“体,伏击者望着眼前的地面他接着抬头望望上

    “上面没有活人了,”上尉说。“你,”他对伏击者说“到上面去“

    伏击者垂下了头。他一声不吭。

    “你没听到我的话?”上尉对他大喝一声。

    “是,我的上尉,”伏击者说,并不朝他看。

    “那么站起来,走。”上尉仍握着手枪。“你没听到我的话?””是,我的上尉。”“那干吗不走?”“我不想去,我的上尉。”

    “你予亭去?”上尉用手枪抵住他的后腰。“你予宁去?”“我么。”我的上尉。”士兵理直气壮地说。’’贝仑多中尉望着上尉的脸和异样的眼晴,以为他要就地枪涛这个兵了。

    “莫拉上尉,”他说,

    “贝仑多中尉?”

    “这个弟兄也许没错。”

    “他说怕,没错“他说不服从命令,没错?”

    “不。他说里面有鬼,没

    “他们全都死了,”上尉说。“你没听到我说,他们全都死了?“

    “你是指躺在山坡上的伙伴们?”贝仑多问他。“我同意你的话,”

    “帕科,”上尉说“别做傻瓜了。你以为惋惜胡利安中尉的只有你一个人?我跟你说,这帮共匪都死了。瞧”

    他站起身来,双手按在大岩石顶上,引体上升,双膝别扭地搁上岩石,最后在顶上站直了身体。

    “开枪吧。”他站在这灰色的花岗岩石上挥舞着两臂大“开枪打我吧杀死我吧”

    山顶上,伏在死马后面的“聋子”咧嘴笑了

    他想这种人啊。他笑了,因为一笑胳膊就痛,竭力忍住了。

    “共匪。”声音从下面传来。“流氓,开枪打我吧杀死我吧”

    “聋子”笑得胸口直颤,从马屁股旁偷偷张望,看到那上尉站在大岩石上挥舞着两臂。另一个军官站在岩石旁边。那个伏击者站在另一边。“聋子”目不转睹地望着,髙兴地摆着头。

    “开枪打我吧他低声自语。“杀死我吧!”他的肩膀又颤动起来。他一笑胳膊就痛,脑袋也象要裂开似的。但是他又笑得象发急惊风似的全身抖动。

    莫拉上尉从大岩石上下来了。

    “你现在相信我了吧,帕科。”他质问贝仑多中尉。

    “不。”贝仑多中尉说。

    “王八蛋!”上尉说。“这儿只有自痴和怕死鬼。”伏击者又小心翼翼地躲到大岩石后面,贝仑多蹲在他旁边殳上尉站在大岩石旁毫无遮蔽,开始朝山顶谩骂。西班牙语里的賍话最多。有些脏诘英语里也有,但是另外有一些词儿却只在渎神和敬神并驾齐驱的国家1里应用。贝仑多中尉是个非常虔诚的天主教徒。伏击者也是。他们是纳瓦拉的保皇派,他们在火头上诅咒谩骂之后,认为这是罪孽,总得向神父作忏悔。

    他们俩如今蹲在大岩石后望着上尉,听他大骂的时候,认为他这个人和他的咒骂都和自己无关。他们在这生死莫測的一天,不愿说这种话来使得良心上感到内疚。伏击者想,这样的谩骂不会带来好运。这样提到圣母是个凶兆。这家伙比赤色分子骂得还恶毒。

    贝仑多中尉在想,胡利安死啦在这样一个日子死在山坡。

    上尉这时不喊了,转身朝着贝仑多中尉。他的眼神显得空前古怪。

    “帕科,”他高兴地说“你和我一起上山吧。”“我不。”

    “什么?”上尉又拔出手枪。

    贝仑多在想。”我讨厌这种挥舞手枪的家伙。他们一下命令就拔手枪。也许他们上厕所也要拔出手枪才拉得出屎来。

    “如果你下命令,我可以去,但是我抗议”贝仑多中尉对上尉说。

    “那我一个人去,”上尉说。“这几胆小鬼的臭气太重了。”他右手握着枪,不慌不忙地大步走上山坡。贝仑多和伏击者望着他。上尉无意找掩护,笔直望着他面前山顶上的岩石、马?“和那堆新挖出的泥土。

    “聋子”伏在马?“后面岩石犄角那儿,注视着上尉大步爬上山来,

    他想只有一个。我们只捞到一个,伹从他的口气听来,他是个大猎物。瞧他走路的样子。瞧这畜生。瞧他大步向前来了。这家伙归我的了。我带这家伙上路啦,现在过来的这个人跟我是同路。来吧,同路的旅伴。迈开步子。笔直过来吧。过来领教领教。来啊。“直走啊。别放悝脚步。笔直过来吧。要走来就走来吧。别停下来看那些死人啦。这就对了-别朝脚下看啊。眼睛朝前,继续走啊。瞧,他留着小胡子-你觉得这小胡子怎么样?他喜欢留小胡子,这位同路的旅伴。他是个上尉。瞧他的袖章。我说过他是个大猎物嘛。他的脸象英国人。瞧啊。长着红脸,黄头发,蓝眼睛。找戴军犓,小胡予是黄色的,长着萆嚷睛。淡蓝色的眼瞎。有点毛病的淡蓝色的眼晴。有点斜视的淡蓝色的艱睛。离我够近啦。太近了。好,同路的旅伴。挨一下子吧,同路的旅伴。

    他轻轻扣紧自动步枪的扳机,这种自动武器射击时的后坐力使三脚枪架朝后滑动,枪托在他肩头连撞了三下。

    上尉脸朝下地倒在山坡上。他左臂压在身下。握手枪的右臂伸出在脑袋前方。山坡下又一齐向山顶开枪了,

    贝仑多中尉伏在大岩石后面,心想现在非得在火力掩护下冲过这开阔地带啦。他这时听到山顶传来“聋子”低沉而嘶哑的声音。

    “强盗”声音传来。“强盗!开枪打我吧!杀死我吧!”“聋子”在山顶上状在自动步枪后面,笑得胸部发痛,笑得他自以为天灵盖要裂开了。

    “强盗,”他又愉快地喊着。“杀死我吧,强盗1”然后他愉快地摇着头。他想我们同路的旅伴可不少哪。

    他打算等这军官离开大岩石掩护的时候,用自动步枪结果他。他迟早不得不离开那里。“聋子”知道他躲在那里没法指挥,他认为时机很好,能把他干掉。

    正在这时,山上其他人第一次听到了飞机来临的声音。“聋子”没听到飞机声。他正用自动步枪瞄准着大岩石軔下坡的那一边。他想:等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定已经在奔跑,如果不留神,会打不中他的。他跑这段路时,我可以打他后背-我应当把枪随着他转动,打他前面。或者让他逃,然后射击他,打他前面。我要在那块岩石边上收拾他,对准他前面打枪。接着他觉得自己肩上给碰了一下,扭头看到华金那灰白而惊恐的脸。他朝这小伙子指点的方向一看,见到三架飞机正在飞来。

    正在这时,贝仑多中尉突然从大岩石后面冲出来,他低着头,撒开两腿,打着斜冲下山坡,奔到岩石堆后架着自动步枪的地方。

    “聋子”在注视飞机,没看到他溜了。“帮我把枪抽出来,”他对华金说,小伙子就把架在马?“和岩石间的自动步枪拖出来。

    飞机不慌不忙地正在飞来。它们排成梯队飞行,形体和声音越来越大。

    “朝天卧倒,射击飞机,”“聋子”说。“等它们飞来,朝它们前面打。”

    他始终望着飞机。“王八蛋1婊子养的。”他连珠炮地骂着。

    “伊格纳西奥!”他说。“把枪架在小伙子肩上。你!”对华金说“坐在那儿别动。蹲下。蹲得低些。不行。再低些“他仰卧着,用自动步枪瞄着笔直飞来的飞机。“你,伊格纳西奥,给我按住那个三脚枪架。”枪架在华金背上晃动,枪简在他不能自制地震額的身上跳动,而他躊伏着,低着头,听着飞机来近的轰响。

    伊格纳西奥匍匐在地,抬头望着天空,注视着飞来的飞机,用双手紧握住三脚架,稳住了枪身。“低头。”他对华金说。“头朝前。”“伊芭霈丽说过。”‘宁應站着死一“隆隆声越来越近了,华金对自己说。接着,他突然改口默念着。”满被圣宠的玛利亚啊,天主与你同在;您是女人中有福的,你儿子耶穌也是有福的。天主圣母玛利亚,在我们临死的时刻,为我等罪人祈祷吧。阿门。7天主圣母玛利亚,”他祈祷到这里,这时飞机声响得使人难以忍受了,他突然想起来了,就心急慌忙地做起忏悔来“我的天主啊,我衷心忏悔,得罪了值得我全心敬爱的您一‘

    他这时耳边响起了哒哒哒的枪声,枪筒灼热地抵在他的肩上。哒哒哒的枪声这时又响了,枪口的声波把他的耳朵都快震聋了。伊格纳西奥拚命把三脚枪架朝下拉,枪身烤灼着他的背部。飞机的隆隆声中响着哒哒哒的枪声,他想不起忏悔该怎么做了。

    他想得起的只有这一些话。”在我们临死的时刻。阿门。在我们临死的时刻。阿门。在这时刻。在这时刻。阿门。其他人都在射击,现在,在我们临死的时刻。阿门。

    接着,在哒哒哒的枪声中响起了一声撕破空气的呼啸声,接着,轰的一声,眼前一片又红又黑的景象,他膝下的土地媒动起来,掀起泥土,打在他的脸上,接着,泥土和碎石劈头盖脑地落下来,伊格纳西奥压在他身上’枪也压在他身上。但是他没死,因为听见呼啸声又响了,随着一声轰晌,他身下的土地又展动起来。接着又是一声轰晌,他肚子下面的土地突然倾斜,山顶的一边腾空升起,接着泥土砂石渐渐落下来,盖在他们销着的身上。

    飞机又飞来了三次,轰炸山顶,但是山顶上的人谁也不知道了。接着,飞机用机枪扫射山顶之后飞走了。当这些飞机最后一次向山顶俯冲、用机枪哒哒地扫射时,第一架飞机拉起机头,一个鹞子翻身,跟着每架飞机依样行事,队形就由梯形变为艾形,朝塞哥维亚方向飞去。

    贝仑多中尉命令密集火力压住山头,同时带一个小队爬到一个可以向山顶扔手榴弹的炸弹坑。他唯恐还有人活着,守在残破的山顶等着他们,于是先向那堆马?“、炸裂的岩石、带有火药味的被翻起的黄土扔了四颗手榴弹,这才从弹坑里爬出来,走上山顶去察看。

    山顸上除了华金之外,没有活人了。这小伙子被压在伊格纳西奥的?“体下面,失去了知觉。华金的典孔和耳朵都在淌血,一颗炸弹落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他一下子处在爆炸的中心,顿时透不过气来,此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感觉不到了。贝仑多中尉划了个十字,对准他后脑勺就是一枪,动作干脆,又很斯文一如果这种暴庚的行动能够说得上斯文的话一就象“聋子”打死那匹受伤的马一样。

    贝仑多中尉站在山顶,俯视着山坡上被打死的自己的伙伴,然后眺望对面的田野,望着“聋子”在这里作困兽之斗之前他们拍马追逐的地方,他看到自己的部队所作的一切部署,然后命令把死去的伙伴们的马牵来,把?“体横捆在马鞍上,以便运到拉格兰哈去。

    “把那一个也带走”他说。“那个抱着自动步枪的家伙。他准是‘聋子’。他年纪最大,掌握枪的就是他。不。把脑袋砍下,包在披风里。”他考虑了‘会儿。“你们还是把他们的脑袋都砍下带走吧。还有山坡上的那几个,我们一开始就发现的揶几个。把步抢和手枪收起来,把那挺自动步枪放在马背上。”

    接着,他下坡走到第一次进攻时被打死的中尉躺着的地方。他低头望着他,但并不碰他。

    “战争真是坏事啊,”他自言自语说。然后他又划了个十字,一路走下山坡,为死去的伙伴的灵魂得到安息念了五遍天主经和五遍圣母经1。他不想待下去看他的命令如何执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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