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却格附近一带是一片荒凉的地区。这个城市是在海岸的近旁——这永远要算是一个美丽的位置。要不是因为周围全是平淡无奇的田野,而且离开森林很远,它可能还要更可爱一点。但是,当你在一个地方真正住惯了的时候,你总会发现某些可爱的东西,你就是住在世界上别的最可爱的地方,你也会怀恋它的。我们还得承认:在这个小城的外围,在一条流向大海的小溪的两岸,有几个简陋的小花园,这儿,夏天的风景是很美丽的。这是两个小邻居,克努得和约翰妮的感觉。他们在那儿一起玩耍!他们穿过醋栗丛来彼此相会。 在这样的一个小花园里,长着一棵接骨木树;在另一个小花园里长着一棵老柳树。这两个小孩子特别喜欢在这株柳树下面玩耍;他们也得到了许可到这儿来玩耍。尽管这树长在溪流的近旁,很容易使他们落到水里去。不过上帝的眼睛在留神着他们,否则他们就可能出乱子。此外,他们自己是非常谨慎的。事实上,那个男孩子是一个非常怕水的懦夫,在夏天谁也没有办法劝他走下海去,虽然别的孩子很喜欢到浪花上去嬉戏。因此他成了一个被别人讥笑的对象;他也只好忍受。不过有一次邻家的那个小小的约翰妮做了一个梦,梦见她自己驾着一只船在却格湾行驶。克努得涉水向她走来,水淹到他的颈上,最后淹没了他的头顶。自从克努得昕到了这个梦的时候起,他就再也不能忍受别人把他称为怕水的懦夫。他常常提起约翰妮所做的那个梦——这是他的一件很得意的事情,但是他却不走下水去。 他们的父母都是穷苦的人,经常互相拜访。克努得和约翰妮在花园里和公路上玩耍。公路上沿着水沟长着一排柳树。柳树并不漂亮,因为它们的顶都剪秃了;不过它们栽在那儿并不是为了装饰,而是为了实际的用处。花园里的那棵老柳树要漂亮得多,因此他们常常喜欢坐在它的下面。 却格城里有一个大市场。在赶集的日子,整条街都布满了篷摊,出卖缎带、靴子和人们所想要买的一切东西。来的人总是拥挤不堪,天气经常总是在下雨。这时你就可以闻到农人衣服上所发出来的一股气味,但是你也可以闻到蜜糕和姜饼的香气——有一个篷摊子摆满了这些东西。最可爱的事情是:每年在赶集的季节,卖这些蜜糕的那个人就来寄住在小克努得的父亲家里。因此,他们自然能尝得到一点姜饼,当然小约翰妮也能分吃到一点。不过最妙的事情是,那个卖姜饼的人还会讲故事:他可以讲关于任何一件东西的故事,甚至于关于他的姜饼的故事。有一天晚上他就讲了一个关于姜饼的故事。这故事给了孩子们一个很深刻的印象,他们永远忘记不了。因为这个缘故,我想我们最好也听听它,尤其是因为这个故事并不太长。 他说:“柜台上放着两块姜饼。有一块是一个男子的形状,戴一顶礼帽;另一块是一个小姑娘,没有戴帽子,但是戴着一片金叶子。他们的脸都是在饼子朝上的那一面,好使人们一眼就能看清楚,不至于弄错。的确,谁也不会从反面去看他们的。男子的左边有一颗味苦的杏仁——这就是他的心;相反地,姑娘的全身都是姜饼。他们被放在柜台上作为样品。他们在那上面呆了很久,最后他们两个人就发生了爱情,但是谁也不说出口来。如果他们想得到一个什么结果的话,他们就应该说出来才是。 “‘他是一个男子,他应该先开口。’她想。不过她仍然感到很满意,因为她知道他是同样地爱她。 “他的想法却是有点过分——男子一般都是这样。他梦想着自己是一个真正有生命的街头孩子,身边带着四枚铜板,把这姑娘买过来,一口吃掉。 “他们就这样在柜台上躺了许多天和许多星期,终于变得干了。她的思想却越变得越来温柔和女子气。 “‘我能跟他在柜台上躺在一起,已经很满意了!’她想。于是——砰——她裂为两半。 “‘如果她知道我的爱情,她也许可以活得更久一点!’他想。 “这就是那个故事。他们两个人现在都在这儿。”糕饼老板说。“就他们奇特的历史和们没有结果的沉默爱情说来,他们真是了不起!现在我就把他们送给你们吧!”他这么说着,就把那个还是完整的男子送给约翰妮,把那个碎裂了的姑娘送给克努得。不过这个故事感动了他们,他们鼓不起勇气来把这对恋人吃掉。 第二天他们带着姜饼到却格公墓去。教堂的墙上长满了最茂盛的长春藤;它冬天和夏天悬在墙上,简直像是一张华丽的挂毯。他们把姜饼放在太阳光中的绿叶里,然后把这个没有结果的、沉默的爱情的故事讲给一群小孩子听。这叫做“爱”因为这故事很可爱——在这一点上大家都同意。不过,当他们再看看这对姜饼恋人的时候,哎呀,一个存心拆烂污的大孩子己经把那个碎裂的姑娘吃掉了。孩子们大哭了一通,然后——大概是为了要不让那个男恋人在这世界上感到寂寞凄凉——他们也把他吃掉了。但是他们一直没有忘掉这个故事。 孩子们经常在接骨木树旁和柳树底下玩耍。那个小女孩用银铃一样清脆的声音唱着最美丽的歌。可是克努得没有唱歌的天才;他只是知道歌中的词句——不过这也不坏。当约翰妮在唱着的时候,却格的居民,甚至铁匠铺富有的老板娘,都静静地站着听。“那个小姑娘有一个甜蜜的声音!”她说。 这是人生最美丽的季节,但不能永远是这样。邻居已经搬走了。小姑娘的妈妈已经去世了;她的爸爸打算迁到京城里去,重新讨一个太太,因为他在那儿可以找到一个职业——他要在一个机关里当个送信人,这是一个收人颇丰的差使。因此两个邻居就流着眼泪分手了。孩子们特别痛哭了一阵;不过两家的老人都答应一年最少通信一次。 克努得做了一个鞋匠的学徒,因为一个大孩子不能再把日子荒废下去;此外他已经受过了坚信礼! 啊,他多么希望能在一个节日到哥本啥根去看看约翰妮啊!但他没有去,他从来没有到那儿去过,虽然它离却格只不过七十多里地的路程。不过当天气晴朗的时候,克努得从海湾望去,可以遥遥看到塔顶;在他受坚信礼的那天,他还清楚地看见圣母院教堂上的发着闪光的十字架呢。 啊,他多么怀念约翰妮啊!也许她也记得他吧?是的,快到圣诞节的时候,她的父亲寄了一封信给克努得的爸爸和妈妈。信上说,他们在哥本哈根生活得很好,尤其是约翰妮,因为她有美丽的嗓音,她可以期待有一个光明的前途。她已经跟一个歌剧院订了合同,而且已经开始赚些钱了。她现在从她的收入中省下一块大洋,寄给她住在却格的亲爱的邻居过这个快乐的圣诞节。在“附言”中她亲自加了一笔,请他们喝一杯祝她健康的酒;同时还有“向克努得亲切地致意。”
一家人全哭起来了,然而这是很愉快的——他们所流出来的是愉快的眼泪。克努得的思想每天环萦在约翰妮的身上;现在他知道她也在想念他。当他快要学完手艺的时候,他就更清楚地觉得他爱约翰妮。她一定得成为他的亲爱的妻子。当他想到这点的时候,他的嘴唇上就飘出一丝微笑;于是他做鞋的速度也就加快了两倍,同时用脚紧着膝盖上的皮垫子。他的锥子刺进了他的手指,但是他也不在意。他下了决心不要像那对姜饼一样,扮演一个哑巴恋人的角色;他从那个故事得到了一个很好的教训。 现在他成了一个皮鞋师傅。他打好背包淮备旅行了;他算是有生第一次终于要去哥本哈根了。他已经在那儿接洽好了一个主人。嗨,约翰妮一定是非常奇怪和高兴的!她现在是十七岁了,他已经十九。当他还在却格的时候,他就想为她买一个金戒指。不过他想,他可以在哥本哈根买到更漂亮的戒指。因此他就向他的父母告别了。这是一个晚秋下雨的天气,他在微微的细雨中动身离开了生养他的小城。树上的叶子在簌簌地下落;当他到达哥本哈根新主人家里的时候,他已经全身透湿了。 在接着的一个星期日里,他就去拜望约翰妮的父亲。他穿上了一套手艺人的新衣服,戴上一顶却格的新礼帽。这装束对现在的克努得很相称,从前他只戴一项小便帽。他找到了他所要拜访的那座房子。他爬了好几层楼,他的头都几乎要昏了。在这个人烟稠密的城市里,人们一层堆上一层地住在一起。这在他眼里真是太糟糕了。 房间里是一种富足的样子;约翰妮的父亲对他非常客气。他的新太太对他说来,是一个生人,不过她仍跟他握手,请他吃咖啡。 “约翰妮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父亲说。“你现在长成一个很漂亮的年轻人了你马上就可以看到她!她是一个使我快乐的孩子,上帝保佑,我希望她更快乐。她自己住一间小房,而且还付给我们房租!” 于是父亲就在一个门上非常客气地敲了一下,好像他是一个客人似的。然后他们走进去了。嗨,这房间是多么漂亮啊!这样的房间在整个的却格都找不到的。就是皇后也不会有比这可爱的房间!它地上铺得有地毯,窗帘一直垂到地上;四周全是花和画,还有一面镜子——它大得像一扇门,人们一不留心就很容易朝它走进去;甚至还有一把天鹅绒的椅子。 克努得一眼就看见了这些东西;不过他眼中只有约翰妮。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成年的小姐了。她跟克努得所想象的完全不向,但是更美丽。她不再是一个却格的姑娘了,她是多么文雅啊!她朝克努得看了一眼,她的视线显得多么奇怪和生疏啊!不过这情形只持续了片刻;不一会儿她向他跑过来,好像她想要吻他一下似的。事实上她没有这样做,但是她几乎这样做了。是的,她看到她儿时的朋友,心中感到非常高兴!她的眼睛里亮着泪珠。她有许多话要说,她有许多事情要问——从克努得父母一直问到接骨木树和柳树——她把它们叫做接骨木树妈妈和柳树爸爸,好像它们就像人一样。的确,像姜饼一样,它们也可以当作人看。她也谈起姜饼,谈起他们的沉默的爱情,他们怎样躺在柜台上,然后裂为两半——这时她就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克努得的血却涌到脸上来了,他的心跳得比什么时候都快。不,她一点也没有变得骄傲!他注意到,她的父母请他来玩一晚上,完全是由于她的示意。她亲手倒茶,把杯子递给他。后来她取出一本书,大声地念给他们听。克努得似乎觉得她所念的是关于他自己的爱情,因为那跟他的思想恰恰相吻合。于是她又唱了一支简单的歌;在她的歌声中,这支歌好像是一段历史,好像是从她的心里倾倒出来的话语。是的,她一定是喜欢克努得的。眼泪从他的脸上流下来了——他抑制不住,他也说不出半个字来。他觉得自己很傻;但是她紧握着他的手,说: “你有一颗善良的心,克努得——我希望你永远是这样!” 这是克努得的无比幸福的一晚。要想睡是不可能的;实际上克努得也没有睡。在告别的时候,约翰妮的父亲曾经说过:“唔,你不会马上就忘记我们吧!你不会让这整个的冬天过去,不再来看我们一次吧?”因此他下个礼拜天又可以再去,而他也就决定去了。 每天晚上,工作完了以后——他们在烛光下做活——克努得就穿过这城市,走过街道,到约翰妮住的地方去。他抬起头来朝她的窗子望,窗子差不多总是亮着的。有一天晚上他清楚地看到她的面孔映在窗帘上——这真是最可爱的一晚!他的老板娘不喜欢他每晚在外面“游荡”——引用她的话——所以她常常摇头。不过老板只是笑笑。 “他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呀!”他说。 克努得心想,我们在礼拜天要见面。我要告诉她,说我整个的思想中只有她,她一定要做我亲爱的妻子才成。我知道我不过是一个卖长工的鞋匠,但是我可以成为一个师傅,最低限度成为一个独立的师傅。我要工作和斗争下去——是的,我要把这告诉她。沉默的爱情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我从那两块姜饼已经得到了教训了。” 星期天到来了。克努得大步地走去。不过,很不幸!他们一家人都要出去,而且不得不当面告诉他。约翰妮握着他的手,问道: “你到戏院去过没有?你应该去一次。星期三我将要上台去唱歌,如果你那天晚上有时间的话,我将送你一张票子。我父亲知道你的老板的住址。” 她的用意是多好啊!星期三中午,他收到了一个封好了的纸套,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写,但是里面却有一张票。晚间,克努得有生第一次到戏院里去。他看到了什么呢?他看到了约翰妮——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可爱!她跟一个生人结了婚,不过那是在做戏——克努得知道得很清楚,这不过是扮演而已,否则她决不会有那么大的勇气送他一张票,让他去看她结婚的!观众都在喝彩,鼓掌。克努得喊:“好!”连国王也对约翰妮微笑起来,好像他也喜欢她似的。上帝啊!克努得感到自己多么渺小啊!不过他是那么热烈地爱她,而且认为她也喜欢他。但是男子应该先开口——那个姜饼姑娘就是这样想的。这个故事的意义是深长的。 当星期天一到来的时候,克努得又去了。他的心情跟去领圣餐的时候差不多。约翰妮一个人单独在家。她接待他——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情。 “你来得正好,”她说“我原来想叫我的父亲去告诉你,不过我有一个预感,觉得你今晚会来。我要告诉你,星期五我就要到法国去:如果我想要有一点成就的话,我非得这样做不可。” 克努得觉得整个的房间在打转,他的心好像要爆裂。不过他的眼睛里却没有涌出眼泪来,人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他感到多么悲哀。 约翰妮看到了这个情景,也几乎要哭出来。 “你这老实的、忠诚的人啊!”她说。 她的这句话使克努得敢于开口了。他告诉她说,他怎样始终如一地爱她,她一定要做他亲爱的妻子才成。当他说这话的时候,他看到约翰妮的面孔变得惨白。她放松了手,同时严肃地、悲哀地回答说: “克努得,请不要把你自己和我弄得痛苦吧。我将永远是你的一个好妹妹——你可以相信我。不过除此以外,我什么也办不到。”于是她把她柔嫩的手贴到他灼热的额上“上帝会给我们勇气应付一切,只要人有这个志愿。” 这时候她的继母走到房间里来了。 “克努得难过得很,因为我要离去!”她说“拿出男子气概来吧!”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好像他们在谈论着关于旅行的事情而没有谈别的东西似的。 “你还是一个孩子!”她说:“不过现在你必须要听话,要有理智,像我们小时在那棵柳树底下一样。” 克努得觉得世界似乎有一块已经塌下去了。他的思想像一根无所归依的线,在风中飘荡。他呆下没有走,他不知道她们有没有留他坐下来,但是他们一家人都是很和气和善良的。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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