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来说,一年内就要倒闭30%,两年内要倒闭50%,五年内倒闭率竟高达80%所以,我认为西方‘小企业’的生灭是一个相当复杂的经济现象,很难轻率地作出评价啊,我这样讲不符合您的要求了。好吧,我先来客观地介绍一下托夫勒有关的观点”
他们就这样,越谈越投机、越谈越融洽了。当张秀藻把煮好的面条端上饭桌、于大夫走过去招呼他们吃面时,他们双方竟都已达到所谓“谈笑风生”的精神状态。
可是一旦从那样的交谈领域里退出,并且面临着被邀与主人同桌吃饭这样的处境,庞其杉立刻又变得惶惑无措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笨拙地辞谢着:“不用不用,我不饿、不饿”
张奇林力劝他吃面,甚而至于去牵他的胳膊,他却死活不吃。但他这时却突然意识到,他之所以来这里的那最重要的目的,竟仍未能落实。是必须落实的时候了!于是他凭借着刚才交谈中形成的、尚未大量消退的心理顺势,大声地对张奇林说:“张局长,我来找您,实在是为了这么件事——我从外文期刊的广告上看到,今年美国新出版了一本比托夫勒第三次浪潮更轰动的书,我问过了几个图书馆,他们都还没有进这本书。您这回去美国,最好先弄到一本——这本书是美国社会预测学家约翰奈斯比特写的,书名的中文含义是大趋势——改变我们生活的十个新方向”说到这儿,他便从口袋中取出钢笔和一个小本,俯身在饭桌上,把那著者和书名的英文原文写了出来;写完了,撕下那张纸递给张奇林,便边告辞边往外走。张奇林怎么也留不住他,只好把他送出去,送到院中时,张奇林还不住地说:“你看你,吃了面再走嘛,有什么关系呢?局里常有同志来,赶上什么就随便吃点什么”可是庞其杉竟一径走到院门外了,张奇林只好同他握手告别:“我一定想办法弄到奈斯比特的书。欢迎你以后常来。回国后见!”庞其杉同张奇林握别后,头也不回地快步朝胡同外走去,心里忽然非常轻松,又非常充实
张奇林转身回屋时,恰好遇上从偏院里出来的荀磊。荀磊一见他就笑了:“真巧!张叔叔,我正要去您家——”
张奇林忙说:“去吧去吧,今天秀藻在家,你们年轻人正好一块儿谈谈。”
荀磊却说:“我们家来客了。要不是有客来,我早给您送去了——”说着,递给张奇林一封信。
给张奇林的信件,一般总是寄到机关;给于大夫的一般也总是寄到医院;张秀藻现在也从学校那里收信。所以,这边的邮递员难得给他家送信——因为院里并没有信箱,邮递员来了,循例在门洞里大喊一声:“信——”(或者“报纸——!”)于是要么是荀家,要么是澹台家,便出来个人,先接过去,然后义务地送往各家。
张奇林接过那封信,心里不禁有些纳闷,谁来的呢?除了前不久曾收到过一封刚送走的那位庞其杉的来信,他不记得近年来有谁往这个院里给他写过信。
张奇林回到家中,拆开那封信,一边吃肉末挂面,一边看信,只见信上写着:
张局长:
知道您很忙,但不得不打搅您。您局行政处处长傅善读,在分配统建房屋的过程中,用巧妙的“倒空”手段,卡掉了您局中年知识分子的居住面积,为并非您局的所谓“名画家”洛玑山提供了一套住房,此事不知是得您默许,还是他真的把您蒙在了鼓中?不过,有一点我们是很清楚的,就是您家的客厅中,现在也挂着洛玑山请您“雅正”的“杰作”——所画山水人物固然很美,但同样的构图,这位洛玑山起码已重复过十次;而该人用他的“名画”行贿所得的住房,据我们所知已有三处之多。恳盼您能以爱党之心,克服藏画之癖——自己洗手洗澡,并明察傅善读的所作所为。我们除向部纪律检查委员会揭露此事外,特再专门写信给您,希望您能以党性自律!出于某种您能够理解的原因,我们在给部纪律检查委员会的信中,列举了具体证据,并署上了真实姓名,而给您的这封信,有关部分却暂付阙如。请相信我们的善意,并请海涵。
致
敬礼!
两个外单位群众
1982年12月11日
看完一遍,张奇林又看一遍。面条吃不下去了,他不由得朝壁上所挂的那幅画望去——那幅装裱得颇为精致的国画,画的是晚唐诗人于渍山村晓思的诗意,上面有画家草书的原诗:“开门省禾黍,邻翁水头住。今朝南涧波,昨夜西川雨。牧童披短蓑,腰笛期烟渚。”后面是措辞亲昵的题款:“壬戌晚春为奇林兄却乏走笔玑山抱惭敬请雅正”并在题款后和右下角“计白当黑”处各钤下一方形阴文章和一葫芦形阳文章。这幅画挂上的半年多来,张奇林确从有意无意的凝视中,收到过“却乏”的效果;不错,这幅画是老傅携来的,当时自己竟未能深想,展看之后,欣然地收下了。洛玑山是在宾馆中认识的,很自然地认识的——张奇林在宾馆中参加一个涉外会议,而洛玑山正应邀为宾馆作画——他俩的住房恰好挨在一起,在餐厅进餐时也常常同桌当然,张奇林并未主动向他求过画,倒不是有什么顾忌,实在是心里并没产生过那样的想法,自己的客厅里挂不挂画本是无所谓的一件事;但老傅把画送来了,也就收下了,也就挂上了,也就时而看看没想到这里面竟打着埋伏!
“咦,你怎么啦?怎么不吃面,在那儿发愣呀?”于大夫发现张奇林神色不对头,忙过去问“都是刚才那个庞什么把你搅的吧?怎么又冒出来一封信?面条味道太淡了吧?要不要我给你加一点味精酱油?”
“啊,不用。”张奇林赶忙把面条几下吃完,把信折起来,放进衣袋中。他镇静下来,换坐到沙发上,抽上一支烟,仰靠着沙发背,微合着眼皮。
“你干脆到床上靠靠。老傅不是两点钟来接你吗?我一点半叫你好了。”于大夫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反正行李都收拾好了,也就是到时候换换衣服。”
“啊,不用。”张奇林睁开眼睛,振作起来。他和颜悦色地对爱人说:“到了飞机上,有的是时间养神。现在我不如抓紧读一点书。”他站起来,朝里屋走去,走到门边,扭回身来嘱咐说“我走了以后,你让秀藻把那张画取下来吧,卷起来,暂且搁到柜子里。”
于大夫微微有点吃惊:“为什么?挂在那儿不是很好吗?你怕挂坏了?是听说洛玑山的画儿越来越值钱?可我们又不拿他这幅画儿当存款,挂旧了就挂旧了吧,怕什么?”
张奇林笑笑说:“他这画儿有什么价值!同样的构图,人家说他至少画过10回。你们就取下来吧,我自有道理。”说完,踱进里屋看书去了。
当然,他的心情并不能平静。他打开那本心理学著作,很难读下去。除了内在的原因,外在的环境也使他不能安心读书——院子里,办喜事的薛家那边,传来了一阵更其刺耳的喧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