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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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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形势持怀疑态度,嚷嚷着要回老家,享福去,司令部决定即时召开这次现场会,现身说法,让大家坚定信念,不可动摇。副团级以上的干部全都参加,一天的动员大会后,分头乘车,到生产一线,实地参观。

    就在这次会上,兵团领导传达了王震司令员的指示:每年两套军衣节约一套,两件衬衣改一件,一年发一套棉衣改两年发一套;鞋、袜自备;帽子去掉檐,衬衣去掉领,军衣口袋由四个减为两个——集中由此节省的经费,加上从粮食、菜金、马饲料、杂支、办公费用等挤出的一部分资金,用来建设工业。罗正雄他们先后参观了六道湾露天煤矿、乌拉泊水电站、新疆水泥厂、七一棉纺厂、八一面粉厂等建设现场,所到之处,热火朝天,一点看不出有什么畏难情绪和怀疑思想。官兵们对建设事业充满了信心,对辽阔的疆域更是充满了热情,纷纷表示,一定要用自己的双手建设出一个新新疆。三天后他们结束对工厂的参观,来到天山脚下,参观和慰问垦荒队伍。

    茫茫苍苍,巍峨险峻的天山下,呈现出的,是一派战天斗地的壮观景象。五个团的官兵,集中在这里垦荒,明年开春,这儿将是兵团第一个农场,全兵团人吃的粮食,将从这里长出。听完十三团的汇报,又分头下到工地,罗正雄耐不住双手痒痒,从一个小战士手中接过砍土镘,奋力刨起来。其他人也脱掉军装,跟战士们一道,热火朝天地干起来。劳动就是最好的防寒服,一身热汗后,罗正雄忽地记起兵团首长说过的这句话。这一次参观,他内心真是震动不小,跟建设一线的官兵们相比,特一团做得还很不够,尤其吃苦精神,差得远。等到吃晚饭时,罗正雄的感触就更深了。

    尽管是在严寒的冬季,也尽管是超强度的体力劳动,垦荒部队的伙食却十分简单,一锅包谷面糊糊,外加一盆咸菜,就着窝窝头,就是战士们的晚餐。罗正雄捧着碗,感觉有些难以下咽。正好政委于海端碗走过来,他便问:“有何感想?”

    “还能有啥,回去,回去把伙食减下来。”

    “单减伙食?”

    “要减的东西很多,要加的也很多。这么说吧,应该找机会,把他们也带来,好好感受一下。”

    “老于呀,我忽然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看你,啥时也变得婆婆妈妈了。”

    “表面看,师部好像是给你我压了重担,实际呢,是把你我给解脱了出来。”

    “这话怎讲?”

    “你光看到的是他们吃苦受罪的一面,对军人来说,最难受的是什么,是让你听不见枪声,闻不见火药味。饭前我跟几个老兵聊过,他们啥都不怕,就怕让他们一辈子这么干下去。”

    “看看,又落后了是不?会上首长还批哩,我看你这是典型的落后思想,要不得。”

    “不不不,老于,你误会了,我不是落后,我是在想,要是真如兵团构想的那样,我们这批人,将来都不回去,都脱下军装当农民,你说,这辈子,该有多寂寞?”

    “谁让你当农民了,就算脱下军装,我们还是军人,会上不是讲清楚了么,将来叫建设兵团。既然是兵团,咱就是军人。”

    “对,军人。”

    罗正雄不再言语,端起碗,几口将糊糊喝了下去。

    最后一场现场会是在二十八团召开的,二十八团所处的位置,离天山远一点,几乎就在塔克拉大沙漠边上。团长张有福是罗正雄以前的部下,罗正雄当营长时,他是连长,后来分开了,张有福去了一师,因为干劲猛,理论水平又高,提拔得很快。两人见了面,自然少不了一番亲热,不过寒喧得更多的,还是兵团的未来。看得出,兵团下一步到底怎么走,已成为全体官兵共同关注的热点。

    一月前,二十八团在垦荒中挖出一古墓,初步鉴定,这是一座明朝时期的墓,葬的,是那个时期在新疆很有地位的一位王爷。墓里除了挖出大量稀世珍宝外,还有陪葬的若干女仆,家眷,甚至还有牛马的骨骼。古墓挖出后,曾引来一阵混乱,当地一位头人硬说是他家祖先的墓,还带着族人跟解放军闹事。二十八团奉命加强警戒,确保了古墓不被当地人盗走。眼下,古墓四周已被铁丝网拦了起来,日夜有士兵站岗,兵团请来的考古专家已进入墓地,珍宝都已安全转移,跟族人的矛盾也已调和。二十八团除留有一定的兵力保护现场外,其他人全都拿起了砍土镘,按张有福的话说,古墓要保护,垦荒也不能耽搁。罗正雄他们没有参观古墓,只是在团部听了张有福的汇报,主要是讲如何保护古墓,如何做通周围群众包括那位头人及其家族工作的。会上,带队的首长讲了话,他说:“通过这件事,我们就是想告诉新疆人民,我们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是人民的保护神。我们进疆,就是要保护边疆,建设边疆,边疆的一草一木,一滴水一粒沙,都是边疆人民的。我们绝不会像国民党反动派那样,掠夺和强占边疆人民的财产。但是,也不容许任何人,以任何借口,把属于人民的财产据为已有。开荒种田,为的是让边疆人民尽快富裕起来,守家卫国,更是为边疆的发展创造一个安宁平和的环境。”

    讲话的,正是看上杜丽丽的那位首长,看上去他并不显老,目光灼灼,眉宇间透着坚定和自信。罗正雄对这位首长并不是太熟,以前在尖刀营,他曾接受过首长的接见,听说他是一位性格倔犟脾气有点古怪但内骨子里却很自爱的人。在他身边工作过的人都说,首长不只严厉,而且宽容,但绝不允许你犯原则性错误。会后师政委童铁山告诉他,首长已听说特二团将杜丽丽提了干,当时很不高兴,骂了句家乡粗话,然后说:“这个小罗子,敢给我出难题,看我怎么修理他!”不过听完童铁山的汇报,他又笑着说“你转告罗正雄,就算杜丽丽不嫁我,她也是棵好苗子,将来如果长歪了,我饶不了他。”

    罗正雄心里有几分怵,见他脸黑,童铁山悄声说:“没事儿,告诉你一个小秘密,首长已不固执了,他知道拽不回杜丽丽那丫头的心,死心了。前阵子,政治处给他另外物色了一位,他老家来的一位乡下妹子,人很实在,又能吃苦。接触了一段,首长说行,找老婆是为了过日子,那些花花草草的,留给年轻人。”

    “你是说,他放弃了杜丽丽?”

    “不能说放弃,其实,首长们有首长们的婚恋观,他们更看重持家过日子,我原来的团长,找的就是一个字不识的乡下妹子,还直夸她针线活做得好,茶饭么,更是一流。”

    “那么,杜丽丽”罗正雄忽然有丝失落,说不清为什么,听到这消息,他非但生不出一丝轻松,相反,心头的压力更重。

    “杜丽丽啊,是有点骄傲,不过小丫头嘛,多栽几个跟斗就会成熟。”

    但愿如此!

    一场大雪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大漠,这是入冬以来最厚的一场雪,漫天遍野,皑皑茫茫。大漠一夜间变得素净、典雅。山不见了,河不见了,嚣叫的漠风也唰地收敛,雪成了惟一。

    大雪封住了村庄通往外面的路,也阻断了战士们训练的脚步。无奈,男男女女在院落里打起了雪仗,嬉闹声还有尖叫声响彻着院落。

    罗正雄静静地站在窗前,心情有点灰暗。这场雪破坏了他的计划,本来,他打算将部队带出去,在沙漠深处搞一次野外训练。现场观摩给了他太多感受,让他对这支队伍有了新的定位,必须先在思想上让他们坚定起来,成熟起来,学了技战术才管用。他跟政委于海商量,趁冬季没有大的任务,多带部队出去,只有在野外,只有在异常困难的条件下,部队的成长才能加快。可惜,一场雪把一切都给搅黄了。

    沉闷了两天,第三天太阳刚一出,罗正雄便命令,把部队带出去,练习雪中追捕。谁知还没到指定地点,杜丽丽跟司徒碧兰就干起来了。

    这一对小冤家,真是较上劲了。上次司徒碧兰勇卧冰滩,虽是最终挨了政委于海的批,她的形象却哗地在新兵中立了起来,这段时间,新兵们总爱跟她在一起,包括一些男兵,也有事没事往她那儿跑。班长杜丽丽本来就势单力薄,卧冰事件更是毁了她的形象。之后的练习中,杜丽丽一直想找机会扳回面子,无奈司徒碧兰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这丫头不但脾性烈,还学得不少本事,骑马射箭摔跤格斗样样在行,当着政委于海的面,她曾露过两手,赢得新兵们一片掌声。她还挑战似地瞪住于海:“敢不敢跟我比?”于海真想跟她较量一次,压压她的威风,又一想她是小丫头,没敢。不是怕输,跟一个小丫头较劲儿,算什么本事?司徒碧兰本性并不是太张扬,也懂得收敛,只是,团里忽然冒出这么个宝贝,焉能不引起大家的追捧。杜丽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想不出好法子收拾她。

    我必须收拾她!杜丽丽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一定要在冬训结束前彻底制服司徒碧兰,让她乖乖儿听自己的话,不然,她这个班长就没得做。

    这天机会终于来了,部队刚从团部拉出去,按计划,杜丽丽带的女二班跟张双羊她们分头走,东西两个方向向沙漠挺进,然后在指定地汇合。走了不到一小时,雪地里忽然窜出只兔子,女兵们兴奋地叫喊起来,嚷着要抓兔子。没等其他人醒过神,司徒碧兰一个箭步窜出去,几乎像鹰一样,朝兔子逃窜的方向奔去。她在雪上奔跑的姿势真是美极了,半屈着身子,仿佛身体紧贴着雪地,脚上像是按了滑雪器,只看见身子在嗖嗖往前飘,却不见双脚有什么动作。这样的功夫只有长期在雪地上奔跑的人才能练得,女兵们哪里知道,司徒碧兰很小的时候就跟着那个飞行员学滑翔,包括滑雪,后来飞行员成了她大姐夫,她又跟着二姐夫学骑马,久而久之,她的身体便灵活得不成样子,如果你有幸看到她在马上表演,那才叫过瘾。女兵们让司徒碧兰优美的姿势还有绝顶功夫吸引,全都紧起呼吸,看她赤手空拳如何擒拿那只狡兔。杜丽丽却无法容忍她的放肆,部队是在行军途中,没有命令,谁敢擅自离队?当下,她便命令:“全体注意,目标,前方土围子,跑步前进!”

    女兵们唰地掉转头,朝土围子方向跑去,司徒碧兰跑的方向,正好跟土围子的方向相反,此时她的注意力已完全被兔子吸引,哪里还能顾得上其他。等她抱着抓到的兔子,兴高采烈回到土围子这边时,杜丽丽正恶恨恨地等着她。

    “回去,哪儿抓到的兔子,原给我放回哪儿去!”

    “你——”司徒碧兰吃了一惊,脸上的兴奋劲瞬间没了,不明白杜丽丽发哪门子神经。

    “听见没,向后转,跑步走!”杜丽丽今天是成心要给司徒碧兰一点颜色。

    司徒碧兰却站着没动。一双眼由兴奋转为失望再转为费解,等杜丽丽再次发号施令时,司徒碧兰的脾气就上来了。

    “你太过分了。”她说。

    “我命令你,把兔子放回原地,然后回团部,你没资格参加这次训练。”杜丽丽一点不在乎司徒碧兰说什么,今天她是吃定这个死丫头了。

    “我要是不去呢?”司徒碧兰松下紧绷着的身子,站出一个优美的造型,不怀好意地瞪住杜丽丽。

    “你——”杜丽丽没想到她会如此放肆。

    “收起你那套吧,杜班长,本小姐不吃那一套。”说着,手一松,怀里的兔子扑出来,瞅瞅她,又瞅瞅面色煞白的杜丽丽,然后眨了下眼睛,甩甩尾巴,跑了。

    “小兔子——”就有女兵失声,大伙实在不忍心把小兔子放走。

    杜丽丽气疯了,不只是气司徒碧兰,更气这帮女兵。“全都给我听好,跑步前进,不准回头。”等女兵们甩开脚步,她才转向司徒碧兰“司徒小姐,本班长也不吃你那一套,你被开除了,去找你的政委告状吧。”说完,扬长而去。

    雪地里,只留下孤零零有点变傻的司徒碧兰,她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就成了我的政委?

    杜丽丽带着报复后的快乐,高喊着“一二一”心花怒放地来到汇合地。她在路上已想好怎么告状,就算不能把司徒碧兰咋样,也得让她领教领教,我杜大小姐不是想欺负就能欺负的。当然,最好能把她调给张双羊,一想张双羊跟司徒碧兰将来作对的样,杜丽丽就控制不住地乐起来。

    可她一抬头,傻眼了。明明看见司徒碧兰是僵在雪中的,她们翻过沙梁子的时候,她还偷着朝后扫了一眼,司徒碧兰就像被男人抛弃了一样可怜无助地站在雪中,怎么,她会跟政委于海站在她面前?

    “到了?”政委于海问。

    杜丽丽没回答,杏眼怒睁,逼视住司徒碧兰。可恶的司徒碧兰,不但抄近道提前到达,怀里,竟又抱着那只兔子!

    “把兔子放回去!”杜丽丽有点失态,这简直就是对她的侮辱,今天若要不争出个高低,这班长,不当了!

    “把兔子放回去,听见没!”

    “你激动什么,是我让她抓的。”政委于海还在等杜丽丽向他敬礼报告。

    “我不管,她要不把兔子放回去,今天没完!”杜丽丽接近疯狂了,于海一而再再而三帮司徒碧兰说话,让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我就不放回去,气死你。”司徒碧兰火上浇油,她也是成心想激怒杜丽丽,好让她在政委面前失态。

    还没等政委于海看清,杜丽丽一个猛扑,原本是想夺过兔子的,不料司徒碧兰早就防着这一手,见她果真上当,佯装一摔,倒了下去,身子着地的空,没忘脚下暗一使劲,将杜丽丽送过了自个头顶。杜丽丽哪能料到司徒碧兰会来这一手,一个狗吃屎,重重栽地,嘴里满满啃了一嘴雪。

    司徒碧兰起身,笑着挖苦道:“就这点本事,还想偷袭人?”杜丽丽此刻已红了眼,如果就此服输,在特二团,她就别想有出头之日。她吐掉雪,趁司徒碧兰得意的空,一个恶虎掏心。司徒碧兰这次大意了,被杜丽丽扑了个正着,怀里的兔子摔出老远,感觉胸口那儿发出一阵闷疼。不过毕竟是练过摔跤的,没等杜丽丽来第二下,右腿已扫出来,同时身子一跃,双掌已狠狠地朝杜丽丽双肩劈去。

    如果不是政委于海,杜丽丽是逃不掉那一劈的。司徒碧兰这一招叫“童子劈柴”她能从飞奔的马上跃下,双掌同时用力,砍断碗口粗的树干。这招是她二姐夫教的,练了不下五年,不过很少用,今儿也是气急了,如果不是政委于海抢先一步接住此招,后果真是不敢想。

    于海一个趔趄,倒地上,两条胳膊像是挨了铁棍,生生的痛。尽管如此,他还是咬着牙,冲司徒碧兰笑了。他是打心底里欣赏她,特二团需要的,正是这样身怀绝技的人。

    杜丽丽白了脸,从政委于海脸上,她看出那一劈的力量。狠啊,她抽了口冷气。

    “好了,我看你们也闹够了,今天的事,我不追究谁对谁错,但,下次如果闹不团结,小心我把你们两个都关禁闭。”说完,拐着腿,咧着牙,找地方缓劲儿去了。

    女兵们一听政委放过了司徒碧兰,哗地围上来,又是喊又是闹,直把雪野闹得欢腾起来。

    扫墓者带来的消息

    农历十一月初九,是张双羊的哥哥英勇牺牲的日子,早在一周前,张双羊就向团部提出,要在这一天去为哥哥扫墓。团部答应了她的请求,并按排张笑天带队,带上新兵代表,让他们也接受一次教育。因为雪厚,车子不能前行,只能由驼五爷用驼队送她们去。出发时,不愉快又发生了。

    本来去的人中没有杜丽丽,征求过她的意见,她不去,谁知驼队临出发时,她又嚷着要去。张笑天这次没客气,批评道:“你太自由主义了吧,这事不是闹家家,守点纪律好不好?”

    “我就去,兴你去就不兴我去?”杜丽丽完全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她是跟张双羊较劲,眼见着张双羊跟张笑天一天比一天热乎,她心里不舒服。

    “不行,我不同意。”张笑天很坚决,他已经多次批评过杜丽丽,让她少点个人主义,多点集体主义,可她就是不听,弄得两个人最近关系很紧张。

    “不行我找团长去。”说着,杜丽丽就往罗正雄的房间走,张笑天没理她,吆喝着骆驼出发了。没想罗正雄答应了杜丽丽的请求,他也是没多想,扫墓嘛,只要大家有这份热情,能去尽量去,况且杜丽丽这种心高气傲的人,更应该接受教育。谁知等杜丽丽赶上来,张双羊又不乐意了,噘着嘴道:“她要去,我不去了。”其他女兵一听张双羊的话,也闹起了意见,总之,就是不欢迎杜丽丽。

    罗正雄一开始没明白杜丽丽的真实用意,等弄清她是成心挑起矛盾时,再也不能容忍。“太过分了,先回宿舍,写份检查,晚上开会深刻检讨。”接着,他又转向张笑天“你也别去了,让一营长去,我看你也该好好检讨检讨,乱七八糟,尽搞的什么事。”

    对杜丽丽,罗正雄一直是网开一面的,好多次,他都忍着没发脾气,这决不是因为她曾是首长看中的人,关键,罗正雄有点欣赏她的个性,一个人如果没有个性,是不能成长为一个优秀战士的,当兵如此,干任何事也是如此,个性往往是人成功的动因。但,个性一旦超出底限,那就成了坏脾气,必须得改。罗正雄是想多给她几次改正的机会,没想,她竟得寸进尺,越来越不像话。还有张笑天,罗正雄也是一肚子气,典型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坏毛病,本来以为他跟杜丽丽的关系要明确了,谁知又跟张双羊闹得热火。罗正雄真是搞不清他脑子里咋想,难道非要惹出什么事儿来才开心?

    这天的杜丽丽跟张笑天是让罗正雄震住了,但是天黑后扫墓者带来的消息,却让他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中。

    消息是张双羊告诉他的,扫墓一回来,张双羊顾不上回自己的宿舍,慌慌张张跑到他那儿:“不好了团长,万月姐姐出事了。”

    “什么事?”罗正雄正在看张笑天写的检查,头也没抬便问。

    “他们说他们说”

    “说什么,讲啊!”见张双羊吞吐,他才意识到问题有可能严重。果然,等张双羊讲出来,罗正雄的脸上,就不只是震惊了。

    “他们说,万月姐姐是特务,正在隔离审查。”

    “特务?”罗正雄怔在了那。半晌,他吼出一句“去,给我把于海叫来!”

    几乎是在瞬间,罗正雄就断定,他上了当,大当。这当是师部上给他的,双簧,帮师部演这戏的,是于海。

    万月住院后,罗正雄曾几次去看她,每次,都让警卫挡了回来。警卫的话很客气:“罗团长,师部说了,万月同志是特二团的骨干,红海子测量中的功臣,她的病,由我们照料,你就不必操心了。”一开始,罗正雄没多想,认为这是师部跟他讲客气,给他面子。后来觉得不对劲,就冲警卫发了火:“我看看我的战士,有什么操心不操心的,让开,不然我就告状去。”

    “不行,罗团长,师部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重病区。”

    “重病区?她不是发烧么,怎么会进了重病区。”

    “这我不知道,你来的是重病区,如果有疑问,你可以去找师部。”

    罗正雄真就找过师部,师长刘振海笑着说:“怎么,病人交给我们,你还不放心?”

    “我哪敢不放心,就是想看看,你给通融通融,巴一眼就走。”

    “老罗啊,我可做不了这主,这规定不是二师定的,是兵团定的,理由呢,就是让你们好好工作,不要老为病人担心。治病的事,还是交给医院,来,咱俩下盘棋,好久没领教你罗大炮的威力了。”罗大炮是师长刘振海私下里对他的叫法,意思是他离了当头炮,就不知棋该咋走。

    就这样,罗正雄前后去了五次,每次都让刘振海给对哄了回来,一次万月也没看上。现在一想,就是他傻,没把这事当成个套,听张双羊一说,他立马明白,师长刘振海在提防他,不让他跟万月接触。

    “报告!”门外响起于海的声音。

    “进来!”罗正雄没好气地应道。

    “什么事,老罗?”

    “什么事,你还给我装,老于,你可真能装啊。”

    “团长,你这话啥意思?”

    “啥意思?我让人耍了,我成了大头鬼,这下你明白了吧。”

    于海怔住了,他心里自然清楚,罗正雄为啥事跟他急,可这事

    “说,人弄哪去了。”

    “”“你倒是说呀,人呢,人到底弄哪去了?”

    “我不能说。”

    “好啊,于海,你终于吐实话了,你不是能装吗,继续装呀,为啥不装了?你给我听好了,我罗正雄不是小人,也怕被小人算计,今儿个你要不把话说清楚,你马上离开特二团。”

    “团长”

    “少叫我团长!在你于政委眼里,有我这个团长吗?啊!”“团长你消消气,这事”

    “我消不了,也不想消!我罗正雄从来还没被人算计过,想不到你会跟我演双簧,你演技不错呀。”罗正雄的脸已经变形,看得出,他是被这事彻底激怒了。

    然而,无论他怎么奚落,怎么发脾气,政委于海就是死守着一张嘴,什么也不告诉他。这下他不得不火了:“姓于的,我算是把你给看清了,我特二团待你咋,啥地方亏待你了,啊?我罗正雄自信还不是一个独断横行的人,在我特二团里,向来把你于政委抬得高高的,念你有文化,懂战术,没想,你把战术用到我头上来了。不说是不,好,我去问师长,我就不信找不出万月来!”说完,他真的叫了车,连夜往师部去。政委于海拦挡不住,让副团长刘威拦,刘威竟也拿怪眼瞪着他,好像他做了啥坑蒙拐骗的事。没办法,于海叫上另辆车,紧追而去。

    三个小时后,罗正雄坐在了师长刘振海面前,听完他的话,刘振海并没急着跟他解释,而是反问道:“你这消息是哪来的?”

    罗正雄不吭气。从刘振海脸上,他已断定,万月真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说啊,哪来的?”刘振海有点急。

    “你先告诉我万月在哪,到底出了啥事。”罗正雄忽视了刘振海面部表情的变化,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说啊,消息哪来的?!”刘振海突然吼起来,这声音太吓人了。

    “师长”罗正雄不明白刘振海为什么要问这个,这跟万月是不是特务有啥关系。

    正怔着,于海推门进来,刘振海转向于海:“你来的正好,马上给我查明,是谁散布这谣言,谣言散布得有多广。”

    “是!”“谣言?”罗正雄完全让刘振海搞糊涂了。

    “你好大的胆子,敢夜闯师部,敢跑到我面前兴师问罪。我现在顾不上追究,你回去,连夜回,赶明天中午,你把传播谣言的人给我带来,这事要是出了岔子,你这个团长,就当到头了。”

    转眼,两辆吉普车又驶进黑夜里,车上的两个人,各自陷入到困惑中。

    据张双羊说,消息是一营长江涛告诉她的,扫完墓,她跟哥哥告别,离开烈士陵园的一瞬,江涛凑过来,低声说:“知道不,万月是特务,已被隔离审查。”

    问江涛,江涛却吞吞吐吐,先是说消息是听来的,后来又说是过去一个战友在墓地告诉他的。

    “到底怎么来的,我希望你讲实话。”政委于海一脸沉重,他后悔让江涛去扫墓,早上他是想阻拦的,可罗正雄点名让江涛去,他便不好说什么,就这一念之差,便惹出如此大的乱子。别人可能不拿这事当个事,他不同,万月的事,严格控制在他跟师部几个领导间,包括副团长刘威,也不明真相,怎么就能传出去呢?

    江涛默不作声。他似乎也认为于海有点小题大作,不就一个万月么,犯得着这样兴师动众,把全团的人集中起来,一个挨一个摸查。

    “我希望你讲实话。”于海又重复一句。

    江涛有点怕,于海如此重复一句话,就证明这句话含有很危险的信息,到底是什么信息呢?万月真的是特务,还是他们怕别人知道万月是特务?

    他们?江涛被这两个字吓了一跳,无意中脑子里闪出的这两个字,忽然让他对自己产生恐惧。他们?那你是谁,你跟他们又有什么不同?

    “你不想说是不?那好,我给你一点儿时间,你好好想想,仔细想想。”说完,于海扔下江涛,出了门,跟警卫说“给我留点神,不要打扰他,但不能出意外,明白么?”

    “明白!”

    直到第二天,江涛被带到师长刘振海面前,他还是没说清消息的来源。他的回答很模糊,消息是他听来的,扫墓时正好有两个人在扫另一个墓,江涛听他们议论万月,留心听了几句,后来他把听到的说给了万月。事情就这么简单,没有刘振海想像的那么复杂。从陵园管理处了解到的情况看,这一天扫墓者众多,跟张双羊哥哥一同牺牲的,有二十多人,不排除江涛说的这种可能。为了慎重,刘振海决定事情到此为止,不做深究,但,有一点他讲得很明确,关于万月,她正在接受治疗,肺炎不是小病,而且她的身体里还潜伏着一种传染源,师部所以如此,是为了特二团考虑,如果谁怀疑,可以随时去医院看,这个便利他给。

    罗正雄一路沉默着回到团部,于海主动跟他说话,他装听不见,他心里一直响着一个声音,有人在怀疑他!

    夜已经很深了,驼五爷还没睡,有只骆驼病了,不吃草,也不喝水,想了很多办法都不管用,驼五爷心里很难受。

    圈骆驼的地方离团部不远,是一座草园子,园子口有间茅草房,驼五爷平时就住那。此刻,他点着一堆火,蹲在离骆驼很近的地方。睡不着觉的时候,张双羊会跑到草园子来,陪驼五爷拉话儿。这一老一少,有时聊得还特带劲儿。

    “又有心事了?”驼五爷问。

    “没,就是睡不着。”

    “睡不着就是有心事。”驼五爷挑了一把火,呼呼跳动的火焰中,打趣道“心事其实是个魔,人要是被它缠上了,这辈子,都不安宁。”

    张双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火光映得她双颊飞红,有一种说不出的味儿。这味儿要是搁年轻男人眼里,是了不得的。驼五爷瞅了她一眼,道:“还是为他?”

    张双羊没点头,但也没摇头,驼五爷便明白,这娃又犯傻了。

    “听五爷一句话,离他远点。好男人世上多得是,甭往是非窝里钻。”

    “我没钻。”

    “明明钻了,还想瞒我?不过也难怪,你这个岁数,正是心里乱的时候。”

    张双羊垂下头,啥心思也甭想瞒过驼五爷,她也不想瞒,更多的时候,她像女儿一样依恋着他。

    “那个杜丽丽,私交难打,你得提防着点,小心让她给算计了。”

    “这事儿跟她无关,是我不好,自个难为自个。”一说这事,她的脸越发红了,心也扑扑跳。

    “你呀,老是替别人想,迟早会吃亏的。不过也对,人嘛,该光明还是要光明,小肚鸡肠,成不了大事。”

    “五爷,你年轻时,也这样?”

    一句话,问得驼五爷哑了。人都年轻过,年轻时都犯过傻,可不犯傻就好?怕也不一定。犯傻有犯傻的乐子,人要是不犯点傻,活人是没趣味的,就跟骆驼一样,要是太乖了,太听话,也就成不了好驼。这么想着,他的愁又漫上来。“大眼睛”已三天没吃一嘴草了,再要这么下去,是抵挡不过这个冬天的。“大眼睛”是那峰病驼的名字,驼五爷的驼,都有个漂亮的名字,比如“花耳朵”“蓝尾巴”“宽鼻梁”“美人坯”啥的,看似叫得随意,其实细细观察起来,叫得很形象,驼五爷是抓住了驼的神,拣最关键的叫。驼是他的亲人,无论哪峰驼病了,他都伤心得要落泪。“大眼睛”跟了他八年,八年啊,小羔子跟成了老驼,小媳妇熬成了当家婆,它竟给不吃不喝,打算要走了!

    六月里嘛哟哟热难当

    磨坊里受罪的李三娘

    生下太子咬肚脐呀

    东挡西杀保宋王

    五月里嘛哟哟五端阳

    白蛇黑蛇闹一场

    连升三杯雄黄酒呀

    吓死了许官人公还阳

    四月里嘛哟哟四月八

    蹲着蹲着,驼五爷竟给唱上了。驼五爷心里有事,不只是“大眼睛”病了,比这更揪心的,是狗日的马老三。

    马老三要娶女人!你说说,光棍了大半辈子,他要娶女人!娶女人你就娶吧,我驼老五也不反对,人嘛,一个人活到头也不是个滋味,该娶的时候,还得娶,免得这大冷夜的,没个人暖被窝。你猜猜,他娶谁?

    孙寡妇!

    七垛儿梁的孙寡妇!

    千真万确!

    是三天前老羊倌带来的信,还说马老三请他吃喜酒。狗日的马老三,欺负人哩,哪的女人不能娶,偏要娶孙寡妇。还请我吃酒,这酒,我能吃么,咽得下去?也怪老羊倌,咋就看不住个孙寡妇哩,让马老三钻了孔子!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呀,亲亲的兄弟,一个道上混下命的,竟,竟做出这等事!

    四月里嘛哟哟四月八

    黎山老母把山下

    下山不为的别的事呀

    单为了大弟子樊梨花

    三月里嘛哟哟三清明

    桃园结义的四弟兄

    桃园结义的四弟兄呀

    刘备关张赵子龙

    “甭唱了,五爷,我心里难受。”张双羊说着,真就淌下了泪。白日里她跟杜丽丽吵了嘴,是为张笑天。张笑天找她说事儿,进了屋屁股还没坐稳,杜丽丽就杀了进来。骂出的话,难听。真难听!

    “娃,唱,唱了心里就好受,唱,唱啊。”

    于是,黑夜里,火光下,一老一少,就唱了:

    二月里嘛哟哟龙抬头

    王三姐梳妆上彩楼

    绣球打在贫贵手呀

    王凤楼上戏诸候

    正月里嘛哟哟是新年

    马王曾朋夺状元

    马王反戈九连环呀

    曾朋箭射金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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