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大片宿营地的中央,娜绥妲的红色指挥帐就在这里。帐顶升起的三角旗下方,有一面黑色盾牌和两把平行斜放的剑,在暖和的东风里,旗子呼啦啦地飘拂着。
帐外的六名守卫,两个是人,两个是矮人,另外两个是巨人。他们看到若伦走近,放低了手中的武器。其中一个巨人,一头满嘴黄牙的巨怪,问道:“你是谁?”口音极难听清。
“重锤若伦,加罗之子。娜绥妲叫我来的。”
巨人用拳头在胸甲上一捶,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然后大声通报:“夜行者小姐,重锤若伦求见。”
“让他进来。”帐中答道。
卫士们举起武器,若伦戒备地走上前去。双方剑拔弩张,互相盯得紧紧的。
走进大帐,若伦心中一惊。里面大部分摆设都被毁了,除了娜绥妲坐着的高背椅,只有镶在一根支柱上的镜子还完好无损。他不动声色,朝她下跪鞠躬。
娜绥妲的仪表风度与若伦从小见惯的女人迥然不同,他在她面前有点不知所措。刺绣长裙,发间的黄金链饰,加上在四壁映照下泛着暗红的黝黑肤色,令她具有一种卓尔不群而又高高在上的气度。此外,格外突兀刺眼的是她小臂上的亚麻绷带,这是她在“长刀血拼”中惊世骇俗的勇气的明证。自若伦带着凯特琳娜回到这里以来,她的壮举一直是沃顿族人津津乐道的话题。若伦觉得,在这一点上他似乎能与她相通,为了保护自己所关心的人,他同样也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只不过她心系数千族人,而他承担的则是保卫家人和村民的责任。
“请起。”娜绥妲说。他按照吩咐站了起来,一只手按在锤头上,静静地等着她开口,同时任她审视的目光打量自己。“在我的位置而言,有话直说几乎是一种奢侈,若伦。不过今天我会跟你开门见山。你看上去是那种懂得欣赏直来直去的男人,而且,我们的时间很少,要商量的事情却很多。”
“谢谢,我的小姐,我从来不喜欢说话兜圈子。”
“好极了,那我就坦白说了,你给我出了两个难题,哪一个都让我大感棘手。”
他皱起了眉头:“什么难题?”
“一个关于你这个人,一个关于对你的安排。你在帕伦卡谷的作为,以及后来与村民们并肩战斗时的表现,都堪称惊人。他们告诉我,你具有坚强无畏的意志,勇武善斗,足智多谋,并且极具号召力,能唤起大家追随你,并对你忠心耿耿。”
“他们也许会追随我,但也肯定永远不会停止对我的疑问。”
她的唇边浮起一抹微笑:“也许吧,不过你到底还是把他们带到这儿来了,不是吗?你具备非常可贵的品质,若伦,沃顿族需要你,我可以认为你愿意效力吗?”
“我愿意。”
“如你所知,加巴多里克斯四处调兵遣将,南向支援阿热夫斯,西进费斯特尔,北路挺进毕拉同那。他企图延长战线,以便将我们消耗殆尽。约蒙杜和我不可能同时现身在几个地方,我们需要信得过的指挥员去应对四面八方的无数战斗,在这方面,你可以证明自己的价值。然而”她拖长了声音,没有说下去。
“然而你还不知道我靠不靠得住。”
“确实如此。保护朋友和家人,会激发出一个人的勇气,但我不知道,当你身边没有他们的时候,心中会有多大的恐惧。你有足够的胆识吗?当你能发号施令的时候,是否还愿意听从号令?我不是在诋毁你的品格,若伦,但阿拉加西亚危机四伏,我不能轻率地让一个不能胜任的人去指挥我的人马。这场战争容不得这样的过失。如果没有令人心服口服的理由,置你于高位,对你手下的沃顿族旧人也不公平,你必须建立自己的威信。”
“我明白。那么,你要我做些什么?”
“嗯,这事处理起来并不容易,因为你和伊拉龙亲如兄弟,这令局面更加复杂无比。你肯定知道,伊拉龙是我们取胜的关键。因此,让他免于分心,集中全部精力于自己的使命,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我派你上战场,而你最终战死,悲痛和愤怒一定会令他不能自已,这我已经领教过了。而且,我对给你指派的上级也必须多加留意,由于你和伊拉龙的特殊关系,会有许多人企图伺机对你施加影响。好了,现在你对我所顾虑的方方面面,已经有一个清楚的了解,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如果像你所说的,目前局势危急,战争激烈,那我就要说,放着我不用的话,对你是个极大的浪费。如果把我当做一名普通士兵去用,那也和浪费差不多。不过这些你可能已经知道了。至于说对我的安排,”他耸了耸肩“我不在乎你把我和谁放在一起,谁也别想通过我打伊拉龙的主意。我关心的只是推翻帝国,好让我的亲友和族人重返家园,安居乐业。”
“你的目的很明确。”
“非常明确。你不能让我继续领导卡沃荷的村民吗?我们就像一家人,而且同心同德。用这个办法考验我,就算我不能胜任,对沃顿族也没有损害。”
她摇了摇头:“不行,也许将来可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们需要得到基本的训练,而且这样做的话,我对你无从判断,因为你周围都是对你忠心不二的人——他们在你的鼓动下,居然愿意背井离乡,长途跋涉,横穿阿拉加西亚。”
她把我当成了威胁,他想,我在村民中的威信让她对我有顾虑。为了打消她的顾虑,他说道:“他们有自己的判断力,他们知道留在山谷里是愚蠢之举。”
“不是那么简单,若伦。”
“你想我怎么样,小姐?到底要不要用我?如果要,怎么用?”
“我有一个提议。今天早上,我的魔法师发现,有二十三名加巴多里克斯的士兵正向东面开进。我打算派出一小队人马,由图恩伯爵马特兰率领,前去侦察敌情,并一举消灭这股敌人。如果你同意,便在马特兰麾下效力。你将听从他的命令,并有望从他身上受到教益。而他则会从旁观察你的表现,并就你是否适合得到提升向我汇报。马特兰经验丰富,我对他的判断抱有充分信心。你觉得这样公平吗,重锤若伦?”
“公平。只是,我什么时候走,要走多久?”
“今天就出发,半个月内回来。”
“那我想问,你能不能再等一等,过几天再将我派遣到别处?我想在这里等伊拉龙回来。”
“你对表弟的关心令人赞赏,可是军情瞬息万变,刻不容缓。一旦我得知伊拉龙的下落,将让杜万加塔部的一位成员向你传递消息,不管它是好还是坏。”
若伦的大拇指在锤头的锋利边缘摩挲着,想找一个既能让娜绥妲改变主意,又能保守住他的秘密的办法。最终他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于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决定还是说出实话:“你说得没错,我是在为伊拉龙担心,但他比所有人更能保护自己。想看到他安然无恙并不是我想留下的原因。”
“那又是为什么?”
“因为凯特琳娜和我想结婚,我们想让伊拉龙主持仪式。”
娜绥妲轻敲扶手,指甲叩出一连串脆响:“如果你以为,在你能为沃顿族出力的时候,我会同意你袖手旁观,为的只不过是让你和凯特琳娜能提早几天享受婚庆之夜,那就大错特错了。”
“但这事非常紧急,夜行者小姐。”
娜绥妲的手指停在半空中没有敲下去,眼睛眯了起来:“急到什么地步?”
“我们越早结婚,越能保全凯特琳娜的名誉。如果你对我的话完全明了,就会知道我这个请求不是为了自己。”
娜绥妲歪起了脑袋,投在皮肤上的光影随之变换:“我明白了为什么一定要伊拉龙?为什么你想让他主持婚礼?为何不另找他人,比如说你们村里的长者?”
“因为他是我的表弟,我看重他,还因为他是龙骑士。凯特琳娜由于我的缘故,几乎丧失了一切——她的家,她的父亲,还有她的嫁妆。我无法令这些失而复得,但是至少可以为她安排一个难忘的婚礼。我既无钱财,又无家畜,无法将婚礼办得奢侈铺张,所以我必须在财富以外寻找办法,让我们的婚礼别具一格。在我看来,没有比让龙骑士宣布我们结为夫妇更加荣耀的了。”
娜绥妲久久沉默不语,若伦不由得猜想她是不是在等他自行离开,然后她开口了:“有龙骑士主持婚礼确实荣耀非常,但如果凯特琳娜接过你伸出的手时,没能带着一笔适当的嫁妆,这一天也将令人遗憾。我住在崇吉海姆的时候,得到矮人们馈赠的许多黄金和珠宝。其中一些为了给沃顿族筹集资金,已经被我变卖,但剩下的部分,仍然足以令一个女人在未来许多年内锦衣华服。如果你接受,它就是凯特琳娜的。”
若伦大受震动,再次躬下身去:“谢谢你,你的慷慨无与伦比,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报答。”
“像为卡沃荷一样,为沃顿人而战,就是对我的报答。”
“我会的,我发誓,加巴多里克斯将会诅咒自己派遣蛇人追杀我的日子。”
“我相信他已经如此了。现在,去吧,你可以留在营地,直到伊拉龙回来为你和凯特琳娜主持婚礼。但是,我要你在第二天的早晨便跨上战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