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早就想写这么一部小说,表现我那点西部的生活和体验。但一直不敢动笔,只怕写来没大的把握,糟践了这些积攒。为了获取这些积攒,我确确实实流过泪,淌过汗,出过“洋相”拖到去年,终于写了出来,并不是因为自觉已有了十分的把握,倒是因为算算自己的年纪,再不使用这些积攒,怕要来不及使了,便着起急来。前几天,开会讨论这部小说。会上,有一家名声颇不小的报社的年轻记者说了这么两句话:“从历史的观点看,这一代人实在又算不了个什么”
“受过‘十七年’熏陶的人,是不是人才,大可怀疑”这两句话的头一句,明显指的是我这一拨的“老知青”后一句话,我想,他是指小说中的主角谢平一类的人的。在会场里,他坐在我背后。听他这么说罢,我真想回过头去瞅瞅,这个极年轻的人此刻的神情、气势和姿态。但我转不过身去,浑身十分地沉重,动不得。一时间,我周身的血确乎地都冻住了。哦,从历史的观点看,我们这帮子“实在又算不了个什么”
我忽然觉得自己该是“很老很老”的了散场的时候,我嘱咐自己笑着去跟他握握手,嘱咐自己,得让他看到自己在笑。我深信他是看到了的。他把冷静的目光审视地注在我脸盘上,停了一两秒。
哦,他是多么年轻。我也曾这么年轻过
后来,编辑部的同志告诉我得为小说的单行本写个几百字的后记。
为这几百字,我迟疑了几天。说什么好呢?在已经写了这二十来万字之后只有一句话:是的,我不年轻了,得快写,写下去,写到底,算得了个什么也罢,算不了个什么也罢,反正得让世人知道这一代人弯弯扭扭曾经走过了一条什么样的路,特别是为了肯定将瞧不起我们这一拨的后人,留下这点轨迹
1986年11月13日于北京劲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