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光,我永远也忘不了那道光,如同圣光一般,铭刻在了我痛苦的灵魂上。——首位接受闪光弹试验的自愿者,史东布莱特布雷德:
尽管第一时间本能地眨了一下眼睛,但那强烈到令人发指的白光仍然闪爆了五号的眼球。闪光弹爆发的声音就跟榔头敲开核桃一样小,五号的耳朵却充满了高音啸叫,一时完全失明、失聪、失去平衡、失去意识——剧烈的强光刺激,令脑部神经处于完全混乱状态。
三十秒之后,也许长达十几个小时吧。灵魂接受了彻底洗礼的五号耳朵里吱的一声响,终于再一次听到人声了:
“该死!我现在接近目标,该死!你怎么样?起来!握紧你的枪!谁在北面防守?”
“情况紧急,我已呼叫缉毒组的人上来了!”
“好吧,但叫他们别开枪!天蝎号的情况如何?”
“天蝎号还在上升天蝎号,听我说,现在你的高度是三百米,不要再拔高了对,稳住。双臂继续夹紧身体,尽量保持一致好的,就那样保持住。我看见机身姿态非常稳定,非常好不不,现在还不能睁眼,坚持住伙计,最多再有半分钟,你的视觉就能彻底恢复对,机首偏向北面。风向?高空风力不强,放心”
“七号!报告你的位置!”
“我我在滩涂我看见我他妈眼睛全毁了哦,是的,是缉毒组的人他们向这边跑来他们封住了通往渝水的方向你,给我起来!别他妈乱嚷嚷了,跟我来!”
这么说目标已经向东面逃窜了。五号觉得泪流满面,泪腺像烧起来一样痛。这样高强度的闪光,夜视仪早他妈冒烟了。他扯下夜视仪,往前迈步,立即摔了一跤。
身后呼啦一下,一名特勤队员几乎从林子里一路滚到他身边。五号把他从地上扯起来,冲他耳朵大叫:“跟我来!”
他们跌跌撞撞冲出树林。失去了夜视仪的帮助,以及强光的刺激,脚下的路变得份外崎岖。五号连着摔了好几下,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好了,又比刚才清楚一点了。
他看见左边是七号和三名特勤队员,左前方四十米左右,几注战术电筒的光不停晃动着,那是缉毒组的警察。
缉毒组的直升机在七号和警察之间的上空盘旋,探照灯对准了一片接近江面的小山丘。山丘上长满灌木,看不到人影。直升机的扩音器不停喊道:“举起双手,抱在脑后,立即趴在地上。重复,举起双手”
“二号,提醒他们绝对不要开枪!”矢理在频道里咆哮“我马上就到!”
“扔闪光弹的人是谁?”五号边跑边问。
“什么?”
“你看见扔闪光弹的人了么?”
“不是目标扔的?”特勤队员一头雾水。
“不是!”五号坚定的摇头“闪光弹是从林子某处扔出来的,他们有同伙!”
他们顺着一条斜坡跑到小丘前,这里的灌木比别处茂盛得多,几乎将小丘完全覆盖。这个时候,恢复了视力的天蝎号驾驶员也重新降了下来,两架直升机在三十几米高的地方呼啸盘旋,探照灯牢牢锁定小丘顶部,狂风吹得灌木起起伏伏。
七号做出手势,特勤队员各自散开,与五号带来的特勤队员,及四名缉毒组警察一起围住小丘。矢理一路狂奔,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往小丘上冲去。五号和七号忙也跟着跑了上去。
他们在上面转了几圈。过了一会儿,听见七号喃喃地说:“人呢?”
缉毒组的直升机扩音器立即大声说:“我们一直跟随目标来到这里。”
“跟随?哦,去你妈的!”五号愤怒地踢倒一片灌木,破口大骂。矢理沉着脸四处张望。他忽然指着小丘下说:“那是什么?”
“水沟吧?”七号凑上来看“一道沙土地自然形成的水沟。你,去瞧瞧!”
一名特勤队员走上前踢了两脚:“是水沟,好臭的水。”
矢理顿时叫道:“见鬼!”他顾不上灌木刺人,直接从灌木丛中冲了下去,却在小丘半腰停了下来。他用力推开灌木,脑袋深进去看了看,叫道:“灯光!”
好几只电筒同时射来,矢理后退两步,看清楚了面前这黑漆漆的东西——一个因江水退去而暴露在外的城市排水管道。
啪、啪、啪、啪
“呃,好臭!”
“坚持住,快跑!”
“真的,我要晕过去了,我喘不过气。”
啪啪啪,矢茵跑了一段,回头看玛瑞拉真的不行了,扶着墙壁干呕,只得硬着头皮又跑回来。
“走啊!这可不是吐的地方!”
“你们走吧。不要管我,呕看到这些垃圾,这些死耗子,呕我宁肯被执玉司的人抓去做活体标本,也不会再往这污水沟里走一步了!”
“这不是污水管道。”前面引路的那人突然说“这是道路积水处理管道。”他回过身,电筒光照亮了他,穿一身黑色紧身衣,背着一个防水背包,头上套着黑布面罩,只露出一双咄咄逼人的眼睛和嘴。
“我不信!”玛瑞拉乱叫“怎么会有这种管道?”
“污水管道怎么可能允许直接排入江里?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那人冷静地说“因为07年的大暴雨,城区许多地方排水不畅导致内涝,才特别修建了十七组专门用于道路和地下停车场的排水管道。当然,任何地下管道都一样,垃圾和动物尸体是免不了的,但至少没有生活污水。你也可以选择留下,到警局里去慢慢吐。茵,快走!”
他向矢茵一招手,矢茵放开玛瑞拉就跑。两人携手跑出十几米,只听后面啪啪啪的踏水声更大了,玛瑞拉狂怒地追上来,叫道:“你们这些坏蛋!居然真的丢了老娘,说跑就跑!”
她愤怒地推开两人,冲到最前面。那人也不拦她,反而说:“接着,你带路!”扔给她电筒。
“你们都是坏人!都是坏人!”玛瑞拉反手接过电筒,一路咆哮着横冲直撞而去。
“她认识路?”矢茵奇怪的问。
“显然,那是不可能的。”那人笑笑。
“那还要她带路?”
“我不想瞒你,其实对于本市的积水处理管道,我有全套图纸,而且仔细研究过。”那人说“但是知道线路,对于现在咱们逃命却是大忌。”
“为什么?”
“因为我会不自觉地避开那些死路,选择正确的、能通到地面的通道,而对方有警察帮忙,也一定会先于我们封锁那些正确的出口。大家往一块想,咱们就吃大亏了。只有让那个疯丫头乱跑一阵,才会打破所有的定向思维,明白么?”
矢茵边跑边点头:“思路虽然怪异,倒是比较符合你的逻辑,帝启。”
那人吃惊地问:“你终于认出我来了?”
“请去掉‘终于’两个字。”
“难道自始至终,你对我的身份竟然一点也不质疑?”
“因为我把你看穿了,笨蛋。”
“什、什么地方不对吗?”帝启背上爆出一层冷汗。
“哼,我才不告诉你。我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你找得到我?”
帝启指指耳朵:“上次在麦当劳,他们启用的抗干扰器暴露了他们正在使用的频段,很容易就可以跟踪。”
“你可真是个有偷窥癖的坏家伙!”
“你也可以称其为上升到艺术高度的谨慎,谢谢!”
矢茵看着这位崇尚偷窥的艺术份子,忽然觉得心中有种别样的情绪。说不出究竟是怎样的,那天在电影院外,这情绪便曾出现过一两次哎呀,这情绪真是难以遏制啊,它顺着咽喉不顾一切的爬了上来。
爬到嘴边,却又突然消失无踪,只是去甲肾上腺素加速分泌,心跳骤然加快,眼角下方、耳廓前端肌肤下的毛细血管猛力扩张,咀嚼肌、有额肌、枕肌、眼轮匝肌、口轮匝肌、提上唇肌、提口角肌多达四十三块肌肉一起收缩。
简而言之,她脸红心跳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谢谢。”帝启再次说。
“听着,五号,还有你们三个跟着我。等我们进入管道后,就关闭所有的出口。七号,带你的人上天蝎号,协助二号启动dell系统1。缉毒组的弟兄们就幸苦一下,负责看守这里。记住,不要开枪,里面有我们的人。懂了吗?”
“明白!”
“二号,dell系统能否正常启动?”
“已经准备完毕。”
“五分钟之内必须把管道图传送过来。”
“我知道了,放心!”
“走吧!”矢理手一挥,和五号带了三名特勤队员进入管道。管道口嘀嘀嘀的闪起了警报灯,一扇厚重的门缓缓放下。在长达十几公里的滨江路沿线,共有七个主要出口同时被封闭。这是防止洪水倒灌入城市的一道关卡。
七号和特勤队员们手扶着头盔,猫着腰匆匆跑向悬停在离地不到两米的天蝎号。他们按照特种机降的方式,两人一组坐上天蝎号的滑橇式起落架,系好安全带。七号伸手猛拍舱门,天蝎号机首立即向上举起。
它向后退了十来米,接着迅速拔高到一百米左右。它在小土丘上方盘旋了一圈,才翘起屁股,快速向着东南方向去了。
一名缉毒组警察低声问:“什么人啊,国安局的?”
另一人耸耸肩:“谁知道,我看不大像。话说回来,不许咱们开枪,那他们带枪干嘛?难道要我们动手拼老命?妈的,一个个都挺会指使人!”
“别抱怨了,局长亲自下的令呢。”
2007年7月的特大暴雨,山城市损失惨重。那个时候江水离堤坝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主城区却因排水不畅而严重内涝,许多地下停车库几乎被完全淹没,让所有山城市人,特别是车主们记忆犹新。因此市政当局从当年9月开始,展开声势浩大的地下排水工程。
为避免生活污水对管道的堵塞,这套系统与通常的下水管道隔离。管道最高处达到两米,最低的也有一米左右,是为防范三百年一遇的大暴雨而设计。管道内四通八达,每十五米左右就有一个通道口,有时甚至成对出现。也有十字形的岔路,阴森森的洞口不时有风吹过,发出空洞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唏嘘声。
但正如帝启所说,虽没有生活污水,只要是地下管道,就免不了污物。这段时间雨水稀少,管道内的积水不深,刚漫过脚踝。电筒照耀下,水面漂浮着一层五颜六色的油膜。有些水浅的地方堆满了从道路上冲下来的垃圾,偶尔也有小动物的尸体。
矢茵的鞋子早落在江里了,此刻赤脚踏在这暧昧不清的水里,不觉一阵阵的发毛。幸好管道是圆形的,遇到有垃圾等物泡在水里,她就猛地加速,从侧面管壁上噔噔噔地冲过去。
玛瑞拉在前面带路,每遇到岔路或是十字形分支时,基本上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朝某个方向跑去。走过四五个岔路,矢茵渐渐看出端详来了:她找的一定是最干净、最宽大的通道。
“喂,你真放心让她这么乱跑下去?”矢茵偷偷问。
“谁知道呢。”
“她选择宽管道,那不是一直沿着主干线路走?如果警察也控制了主干线,那不是很轻松就能抓住我们?”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条宽管线是沿着渝水延伸的,恰恰不是深入市区的主线。很奇怪吧?因为市区的地下管网系统发达,各种煤气管道、电线管道、自来水管道、电信光纤占据了地面以下八米左右的空间,还没算上真正的下水道。所以进入市区的管线相对较小。”帝启说着揭开面罩,抹了把汗,重又罩好。
“热你就脱下来呀。这里又没有摄像头。”
“那可不行!”帝启慌忙摇手“不一定什么时候会碰到警察,小心为妙!”
“如果真被警察逮住了,还不是一样查得出你的档案,罩住有什么用?”
“我么,没有任何案底。不,是没有任何记录。”帝启诡秘的笑笑“对于警察系统来说,我是透明的。”
“你不是没有了以前的记忆么?你怎能确定?”
“我能肯定。”
矢茵心咯噔一跳,不觉慢了下来。很奇怪,帝启偶尔说的一句话,会让她心跳很久。因为那句话的背后,是某种难以言说的自信。他说了,那便无论如何也不会有错。
几米之外,玛瑞拉的电筒光晃来晃去,照亮了漆黑的通道。但是当矢茵回头看,黑暗却在迅速吞没他们跑过的地方。在黑暗吞噬的瞬间,偶尔还能看见一些地底生活的小动物快速的在垃圾之间穿行,发出叽叽吱吱的声音。
这不是人该来的地方。这里闭塞、阴暗、空气污浊、鬼魅横行。在看不见的地方,也许正有一群荷枪实弹的人在追逐。通道的外面,几十米厚的土地之上,还有直升机、警察、庞大的国家机器
天啊,矢茵绝望地想,这真的不是一场梦么?
她又转头看帝启,立即种奇妙的感觉袭上心头——他在隐瞒什么。如果说前几次见到他时,他的眼神还游移不定,这一次可坚定太多了。
“你不是真的只为找我而来的吧?”她问。
“嗯?当然!”
“哼,才怪!瞧你那眼神,就知道你根本是冲着别的事来的!”
“呵呵,”帝启打着马虎眼说:“后天凌晨是你的生日,对么?”
“你怎么知道?”即使矢茵知道帝启对自己非常了解,还是吃了一惊。因为她的生日实际上是明天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不过九岁那年,她固执地认为五十九分的时候,还不算真正生出来,生日要从第二天凌晨算起。这样的话,理论上她就能年轻一天。
这是从户口上永远查不到的秘密,这是只属于父亲和她两个人的秘密。她看着帝启郑重其事的模样发了一阵子呆。毫无疑问,他与父亲的关系,比自己尽最大努力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好吧,那么你打算送呃”矢茵好容易咽下后面几个字“先逃出去再说吧。”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你的生日,我就想起一首歌——我的爱从未离开。”
“噗,谁的歌啊,这么老土。”
帝启淡淡一笑:“你父亲最喜欢的一首。”
矢茵一下站住。
“你有种再跟我开这种玩笑试试?”她拳头捏地咯咯作响,要不是强行克制,这会儿帝启已经鼻血满脸了。
“不、不,不是玩笑。”帝启察觉到她骤然勃发的杀气,连退两步,举起双手说:“是真的。尽管我现在仍然想不起有关你父亲的任何事,却记得这首歌,而且还记得他说,一定要我在你十六岁生日的那天转告你。”
“你以为我会信么?你、你究竟还知道我父亲多少事?”
帝启叹了口气,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抱歉,我的脑子里每时每刻都有、无穷多的人,无穷多的事,像星辰一样不停闪烁着闪烁着,然而却没有一件真正清晰明了。我不知道哪件事是我做的,哪件事是别人做的。我甚至不能分辨某个人究竟是爱是恨。你不能理解这种痛苦。”
矢茵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低声问:“我父亲是不是叛徒?”
“要看你怎么想。”帝启像是早就知道她要问这问题,说“你父亲也许在坚持他的信念。没有谁是真正正确的,只是立场不同。在没有彻底了解他之前,不要相信任何人——特别是亲近的人。”
“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意思。”帝启耸耸肩“啊,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件对你很重要的事。”
“嗯?”
“放出你即将得到礼物的消息,正是我。”
矢茵一怔。还没等她回过神,帝启说:“当时我只是按照某个记忆行事,直到几个小时之前,我才突然想到,这仍然是你父亲的授意。”
“老爸?”
帝启耸耸肩,转身继续往前走着,一边咕哝着:“真奇怪,那首歌没有什么意义,为何我总觉得非常重要?”
这真是你说的么,老爸?把女儿陷入绝境,真是你的安排?
玛瑞拉转过了一处拐角,帝启也跟着跑去,通道一下子暗淡下来。矢茵想哭,嘴巴翕动半天,却无论如何哭不出来。有种东西轻而易举就打破了八年来的孤独、愤恨、坚持,直接插入她心底深处。不过也许是伤之太深,她一时浑浑噩噩,找不到任何发泄的途径。
一个星期之前,她还在苦恼该去哪个ktv庆贺生日。三天之前的跑酷,她以为遇到了这辈子最大最不可思议的危险。但是现在,一切都永远彻底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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