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那种疼痛像从前的一个神也有过的疼——有一个神,他有一个漂亮的园子,他有一个仆人。有一天,他心血来潮为这仆人添了一个伴侣,他是想,我赐予你生命,我赐予你爱,我赐予你幸福。我赐予你想要的一切。只你务必忠贞,不可背叛。而那仆人有一日,听从伴侣的话,摘下了树上的果子,吃了,便有念想,不再单贞。
神很心痛,于是驱逐了他们。如此疼痛。背叛的恶果,连神也不可原宥。你知道吗?情感自私如斯。
他扼住惜春的脖子,天知道,他是不知不觉的。
“扼死你这个孽种!扼死你!”他终于喊出来!狠得得的扼住惜春,双手像灵巧的蟒蛇,缠住她的脖子。
你曾用丝巾勒过自己吗,到差一口气就窒息的程度?我试过,所以了解惜春当时是如何难受。
喉咙要被生生捏断,气息堵在一起,眼冒金星,耳朵轰轰作响。脸色是紫涨的,淤青的紫。
惜春困难地睁开眼睛,她已经不能确定那人是谁。只看见一张模糊的狰狞的脸。
世界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你放开手!”可卿尖叫着,来撕扯贾珍。
“她是我的女儿!你要扼死她,先扼死我!这一切是谁的错,你说!是谁的错!”她跌跌撞撞地扑倒在惜春身上,泪流满面的嘶叫。
“你让开,我一定要杀了,十三年了,她该活够了!”贾珍推开秦可卿,又来扼惜春的脖子。
“哥”惜春看清是贾珍,又惊又怕死命挣扎。
“我不是你哥,我是你的仇人,记得转世投胎来找我报仇。你记得我的脸,记得我的名字,我叫贾珍。别找错人。”
“畜生!”跌倒在地的秦可卿,伸手抓过烛台——好吧,要死的话,都同归于尽好了!她将烛台往贾珍身上掷去!拼命地掷去。
贾珍本能地一闪,不得已松开惜春。
惜春看见秦可卿扑到她的身上,哭着,叫着——“惜儿,我是你的娘,娘不会不管你!”
惜春在感觉扼在脖子上的手松了,却又有一双无形的手伸过来,厣住了似地,她抱住可卿叫——娘。
这辈子,唯一一声叫出口的娘。
她记得可卿的泪,像铺天盖地的洪水,沾满了她的脸,她的脖子,她的手。她感觉到那泪是热的,热的像烛油,将她整个烫穿了,从此以后千疮百孔。
梦里,很多事都悠悠地过了,可卿死了,葬了。元春晋了贵妃,圣眷隆重,回府省亲。轰烈烈大观园盖起来了,姐妹们都住进去了,诗社起了几番,刘姥姥来,老祖宗嘱咐她画园子,这么多事,怎么一忽儿就过了呢?
休将短梦拟黄粱。老的老了,小的大了,逝去的,遗忘的,情怨随时光静静衍生,却最终在时光里湮灭。生活原是这样如刺又平顺的流年。
惜春醒了。她睁眼时,又看见荣宁街上遮天的白幡,灵前仍是供用五品职的执事等物,难道还是那一天吗?再定睛看时,已经不是那口樯木棺材,灵牌幡上的名字已经换成了贾敬,众人高抬的是一口金丝楠木棺材。
好象过了很多年了。惜春看镜子里的自己微笑着叹息:“也许我早就老了。却是今天才愿承认。”
她回头问身后的入画:“今年你可有十五了?”
“过了十五了,姑娘。可不是都老了么。“入画边给她梳头边闲闲应道。她亦有她的期待和心思,如流波里的月影那样模糊不明。
“我十六了。”惜春笑得像一朵还没开放就已经开始凋零的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