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紫绢敢对黛玉这样急扯白脸地无礼么?
到底是轻贱她!身世的阴霾浮上了惜春的心头,庞大而狰狞。这么多年,她不是个石头,一点春心不动。她只是不敢动,不能动。怎么议亲?怎么介绍身世?老公公和媳妇爬灰所生!再和善的家庭容的下这样的儿媳妇?哪个男人敢爱她?
青灯黄卷,深有慧根,放屁!不是心如死灰,了无生机,谁愿意青灯黄卷,身影孑然?
嫁冯紫英么?惜春蓦然想起偶遇的他,入画一言惊醒梦中人,她又发现自己另一个秘密——今日回来心思异样也是因他。那真是个不错的男人,她喜欢的男人。就像树林里突然蹿出一只灵巧白狐,回头对她张望,希巧的很!
然而可能么?他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是,她是自卑。可谁又能给她个不必自卑的理由?要真实不虚的。不是轻言安慰。
惜春回身坐下来,倒笑了。这话也不是入画一时就能想起来浑说的,她必须知道谣言的源头起自何处。她虽然贱,亦由不得别人轻。
“入画!”她颤声问:“是谁告诉你的,谁跟你说我许给了冯家?”
“姑娘。”入画见她面色已和缓,一边拭泪,一边小心翼翼的开口:“是东府老太爷在世就定下的。老太爷英灵不远,我并不敢拿老太爷浑说。”入画已然笃定,今天白天她刚问过来意儿,来意儿向她保证消息千真万确。
“当时只是姑娘还小,而今又是大丧,所以连姑娘自己并不知道。”
惜春惊怔,跌在椅子上,浑身却是一阵松懈,是父亲的主意她心里泛起酸来,难为他还记得,知道自己造了孽,想办法来弥补。他将她许给冯家,想必是一切为她打点妥当了
但愿如此
还是在几天前,她仍是想将自己与世隔绝。然而看了妙玉美丽凄凉的背影,她惶惑起来。真的要这样么,为什么不去看看新鲜的世界。她还不如妙玉。妙玉是从外头来的,她经历了什么,没人知道。也许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吧,那又是一个故事。
而她自己是那样寡淡,根本就没有故事,从出生开始就箍死在这里。就这样埋葬潮湿的盛大的青春,真不甘心。即使佛说,生命是潮湿幻觉,不胜哀苦,凡人也想浓烈丰盛地活。她是平凡女子。
冯紫英那个人,惜春脸上一阵发烫。她真的喜欢他,真的喜欢。如果能跟他在一起,以后的日子,这十六年倒没有白捱。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入画,庆幸自己那一巴掌没有打下去,伸手拉起她,柔声道:“你起来,去睡吧。你说的事,我放在心上。”
入画艰难地站起来,她跪了太久,双腿麻木。她看着惜春,低低惊呼:“小姐,你没穿鞋子,不冷么?”
“嗳!”惜春脸一红,倒先热起来,转身朝床上奔去。
入画笑起来。她看见惜春慌乱如小鹿,第一次觉得惜春天真稚嫩,也是会害羞的小女孩。
笑声未停,听到外面一阵嘈杂,执火明仗,乱烘烘有人喊,园子里入贼啦!
惜春和入画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