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的顽抗和恐惧的感觉,突然向他们袭来,他们就又把它吞下去了。于是,斗争又重新开始。在这种情况下,法官有时比那些被告人还要痛苦。然而,被告人总还是把他看作仇敌,其实他是他们的帮手。我作为他们的律师、辩护人,确实应该警告我的诉讼人,让他们撒谎撒到底,别改口,但我从内心里常常不敢这么做,因为他们不招认比招认和受罚要痛苦得多了。我一直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人明知有危险也能去干那桩事,可是后却没有勇气承认,这样没骨气地否认,我认为比任何犯罪行为都可悲可叹。”
“你认为一直是一直只是恐惧在妨碍着人们吗?难道不可能不可能是羞愧吗因在所有局外人面前出心里话,因揭穿自己而感到羞愧吗?”
他惊奇地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向来不习惯从她那里接受答案。这句话却扣住了他的心弦。
“羞愧,你说的这这自然也只能是一种恐惧但这是一种较好的不是怕惩罚,而是是啊,我懂”
他站起身来,显然很激动,来回踱着步。这个想法好像在他心里击中了什么似的,他不禁心头一颤,变得十分不安。他突然站住了。
“我承认羞愧,那是当着人们的面,当着生人的面,在那些像吃黄油面包似的从报上饱餐别人不幸遭遇的贱民面前但至少总可以向那些关系亲密的人供认嘛”
“也许”——她不得不掉过脸去,因为他是那样死死地盯着她,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也许这种羞愧在那些自认最亲近的人面前最厉害。”
他又站住了,好像被内心中一种巨大的力量抓住了似的。
“那末,你是说你是说”他的声音一下子就变了,变得非常柔和、低沉——“你是说海莱娜注可能对别的什么人更容易承认她的过错也许是对那个家庭女教师她会”
“这一点我完全确信她恰恰是只对你才抗拒得这么顽强因为因为你的判决对她是最重要的因为因为她最爱你”他又站住不动了。
“你你也许是对的简直可以说是百分之百的对真奇怪我怎么就从未想到呢!但你是对的,我希望你别以为我不会宽恕她我不愿意这样做正是为了你我才不愿意这样做,依莱娜”
他望着她,她感到自己在他的注视下脸红了。他是故意这么说呢,还是偶然碰巧,一种阴险狡诈的偶然巧合?她一直觉得非常难以确定。
“这个判决已经撤消了,”——现在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涌上他的心头——“海莱娜自由了,我亲自去通知她,现在你对我满意了吧?或者说,你还有什么愿望你呀你看你看我今天性情够温和的了吧也许是因为我及时认识了一个错误,心情愉快的缘故。这种情形总是叫人感到轻松的,依莱娜,总是”
她仿佛心里明白了他强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不知不觉地,她走近他的身边,她感到那句话都要从她心里蹦出来了,他也向前挪动了几步,好像他想要急忙从她手里接过什么东西似的,这举动竟如此明显地使她感到一种内心的压力。这时,她的目光跟他那渴望对方供认的贪婪的目光相遇了,她的全部勇气立刻化为乌有。她的手疲惫地放了下来,她转过脸去。她感到那是徒劳的,她根本不能说出那句话,那句使人获得自由的话,就是它在心中燃烧着,吞没了她的安宁。这警告像近处的雷声在滚动,但她知道,她是不可能逃脱这场风暴的。她的最隐秘的愿望是极想见到那至今使她胆战心寒的扫荡一切的闪电:把真理暴露出来。
看来,她的愿望就要实现了,真是比她预想的还要快。现在这个斗争已经延续了十四天,而依莱娜也感到精疲力尽了。这时,那个人已经四天没来叫人通禀了,可是如此渗透她全身的,如此使她心神不宁的,依然是恐惧,门铃一响,她总是一跃而起,想赶在仆人前面亲口及时查问清楚是不是那个敲诈钱财的女人的信息。是的,每付一次款,她就买到一个夜晚的安宁,跟孩子静心相处的几个小时,一次户外的散心。
这回听到了铃声,她便离开屋子赶到房门前;她打开门,头一眼就惊奇地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接着便吓得往后一缩,因为她认出了那个服饰一新、头戴时髦帽子的敲竹杠女人的可憎的脸。
“噢,是您本人啊,瓦格纳夫人,这叫我真高兴。我有重要的事找您谈。”不等这位用发抖的手扶着门把手的惊恐的女主人答话,她就走了进来,把伞放下,那是一把鲜艳的红色的阳伞,显然是她以诈骗的方式多次掠夺的第一件赃物。她的动作显得非常自信,好像在自己的住宅里一样,又心满意足、又仿佛镇定自若地观察着室内豪华的陈设,什么请求也不提,就继续朝着通向会客室的半开半闭的门走去。“从这儿进,对不对?”她用一种克制的讥讽口吻问。那惊恐的女主人想阻拦她,还一直没找到适当的话,她又沉着地补充说:“如果您觉得不痛快,我们可以很快地把事情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