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在江南古镇的烟雨中死去,在这人世间,只是碎裂在冬青叶上的一滴雨珠。我浮在我的尸体上空,看着肇事司机惊慌失措的从车里爬出来,看着围聚过来神色各异的人们,看着雨丝静静穿过我的身体。
想着是不是所有人死后都是这样,想着正在家里等着我去吹灭生日蜡烛的妻子和女儿,想着能不能让我看一眼她们此刻微笑的样子。救护车的笛声撕扯着夜。
浮在急救室的门外,来往的人穿过我的身体匆匆而过,我看着枯坐在门边排椅上我的妻子晨,任她的父母安慰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看着我们的女儿静给泪浸湿的脸,像在细雨里盛开的一朵白玫瑰,让我触起第一次看到晨的样子“确实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啊”我喃喃说着,轻轻的笑。晨身体抖动了一下。
然后,一滴泪珠慢慢凝上眼角。我发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化作一团烟雾,慢慢的被那滴泪吸去,慢慢消散。
“原来死是这样一个过程啊”在最后一缕烟在这个世界里消失的那一刻,我闭上眼轻轻说。转瞬间,我听到婴儿的哭泣声,睁开眼,看着眼前助产士手里的女婴,不知自己身在哪里。女婴的爸爸给她起名叫“晨”我到了晨的世界。浮在晨的生命里。
我听到晨在这个世界上说的第一句话,我看到晨第一次咯咯笑的模样。我看到晨第一次尿床后的清晨,死死把着被角不让妈妈掀开的样子,看到晨第一次被老师表扬时的喜悦。
看到晨第一次来月经时的惊慌,看到晨第一次收到情书时的羞涩,看到晨把自己精心准备的小礼物送给一位男老师,被退还后躲在角落里的哭泣。
大学校园的图书室,我在晨的眼里看到了“我”又在“我”的眼里看到了晨,看到彼此送给对方的第一次微笑。我看到“我”第一次让晨拉着去见父母过后,隔日她在家里生命里第一次跟父母争吵的样子。
看到“我”第一次进到她身体里晨皱着眉忍着疼的样子,看到晨在“我”睡着后端详着染血的白手帕默默傻笑的样子。
看到晨穿着婚纱在镜子前反复打量自己的甜美,看到晨哼着歌哄怀里婴儿睡去的安详。看到晨躺在卧室凌晨两点的黑暗里,看着天花板时,她眼里的那道落寞。
那落寞是墙上挂钟的指针,伴着平淡的日子向前无止境的走着。又是钟上框的那抹灰尘,在日积月累里加着厚度。
走到我们搬进新家的第二个月。市医院,妇科诊所。“应该是痛经,别担心,没大事。嗯”晨对面穿白大褂的女人皱着眉,想了想说:“到里屋我给你看看吧。”
“看”晨顿了一下,仿佛明白了,脸一红,却仍是细若无语的问下去:“什么?”女人端详着晨,半晌无语。
然后一字一顿、清晰无比的说:“yīn道。”又轻声一笑,说:“你都多大了啊,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一样,”女人叫“雯”
里屋,雯脱了手套去洗手,一边说:“把睡眠调整好了,应该就没问题了。”晨红着脸正从一张古怪的椅子上往下爬,找着内裤往身上套,提上又觉不对,脱了反过来重新套,看着晨慌乱的样子,雯说:“唉,这都是女人,有什么呢。要是让我们那男大夫看,看样子你还不能活了。”
顿了顿又说:“对了,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晨抬眼看她,端详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你是不是住医院后面那个卧龙小居?”
雯看着晨的神情,接着笑笑说:“我就说么。我们当妇科大夫的,不仅认逼的本事强,认脸的本事也一点不比别科的差。”
晨脸又一窘,问:“你也住那儿?”雯说:“那倒不是,我一个朋友住那儿,跟你们一个单元的,不过,我家也在这附近。对了。
大家离得这么近,有时间一块坐坐吧?”晨愣了下,雯笑笑说:“书上不是都说了么,相见即是有缘,何况我们这都不只见过一面了,你手机号多少?”
这天周末,医院周围一家休闲吧里,虽然是周末,人却并不多,几对恋人模样的年轻男女,几对初中生模样的女孩。
晨和雯面对面坐在窗边靠着街道的一个桌位,侧身看着街上来往行人懒散悠闲的脚步,在青板路上涂写着“太平盛世”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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