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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达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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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早上在地里突然钻出来和我们一起干活,时间紧得连家都不回,也不装出在床上睡了一整夜的模样。他会告诉妈妈说他不饿不想吃早饭或是他套牲口时已经塞了片面包在嘴里了。可是卡什和我知道那些天晚上他根本没有在家睡,他是从树林里走出来和我们一起下地的。可是我们什么也没有说。那时夏天快过去了;我们知道等夜晚开始变凉时,要是他还受得了她也要吃不消了。

    可是秋天来临夜晚开始变长时,唯一的变化是他又总是睡在床上等爹叫醒他,叫了半天他起来时,还是在那种半白痴的状态中,就跟最初阶段一样,比他彻夜不归的时候还要糟。

    “她真不简单呐,”我对卡什说。“我以前是钦佩她,可是我现在对她算是服了。”

    “不是什么女人的事,”他说。

    “你知道啦,”我说。可是他光是瞅着我。“那么到底是什么呢?”

    “这正是我打算要查明的,”他说。

    “你要是愿意,可以在林子里盯他一整夜的梢嘛,”我说。“我可不愿这么干。”

    “我不是要盯他的梢,”他说。

    “那你管那样做叫什么呢?”

    “我不要盯他的梢,”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过了几个夜晚,我听见朱厄尔起来,从窗口爬了出去,接着我又听见卡什起来跟在他的后面。第二天早上我到谷仓去,卡什已经在那里了,骡子喂过了,他正在帮杜威德尔挤牛奶。我一看见他就明白他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我过不了一会儿便可以看见他用古怪的眼光瞅瞅朱厄尔,好像查明朱厄尔的去向和所作所为之后,他总算有点事可以好好琢磨了,不过那不是担忧的眼光;而是我发现他替朱厄尔做家务事时的那种表情,爹还以为这些活仍然是朱厄尔在做而妈则以为是杜威德尔在做。因此我也不跟他说什么,相信等他在自己脑子里回味得差不多时自然会告诉我的。可是他一直没说。

    有天早晨——那已经是十一月,事情开始的五个月之后了——朱厄尔不在床上,也没有到地里去和我们一起干活。那是妈第一次发现事情有点儿蹊跷。她派瓦达曼到地里来找朱厄尔,过了一会儿她自己来了。好像是只要欺骗是静静地、不声不响地在进行,大伙儿便甘愿受骗,而且还帮着隐瞒,也许是由于怯懦,因为所有的人都是懦夫。懦夫自然是宁可选择欺骗的,因为它有一个温和的外表。可是现在好像大家全都——由于有心灵感应不约而同地承认害怕——把整个事情像揭开床上的被子似地揭开来,我们都毫无遮掩地坐得笔直,面面相觑,并且说:“实际情况就是如此。他没有回家。他出了什么事。我们没看住他让他出了问题。”

    这时候我们看见他了。他沿着水沟过来,然后转弯穿过田野,骑在马背上。马鬃和马尾在飘动,仿佛这么一动它们是在展示马身上的花斑:朱厄尔像是坐在一只大的纸糊风车上,没有马鞍,只拿着一根绳子权充缰绳,头上也没有戴帽子。那是弗莱姆斯诺普斯二十五年前从德克萨斯州带回来的那批马的后代,当时他两块钱一匹卖给大家,唯独只有老朗奎克把他买的那头逮住带回了家,他还拥有几匹这种血统的马,因为他始终脱不了手。

    他策马飞奔过来,煞住,他的脚跟紧抵马的胁肋,马跳跃旋转,仿佛马鬃、马尾、花斑与内里的骨肉毫不相干似的,而他则坐在马背上,看着我们。

    “你这匹马是打哪儿弄来的?”爹说。

    “买的,”朱厄尔说。“从奎克先生那儿买来的。”

    “买的?”爹说。“拿什么买的?是用我的名义赊账买的吗?”

    “用我自己的钱,”朱厄尔说。“我挣来的。你不用为这事担心。”

    “朱厄尔,”妈说;“朱厄尔。”

    “对的,”卡什说。“钱是他自己挣的。他整治了奎克春上划出来的那四十亩新地。他一个人单独干的,晚上打着灯笼干的。我瞅见的。因此我看这匹马没有花任何别人的钱。我看咱们没啥好担心的。”

    “朱厄尔,”妈说。“朱厄尔”接着她又说:“你马上回家上床睡觉去。”

    “还不行呢,”朱厄尔说。“我没空。我还少一副马鞍一副笼头呢。奎克先生说他”

    “朱厄尔,”妈说,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我会给——我会给给”接着她哭起来了。她哭得很伤心,没有掩住自己的脸,穿着她那件褪了颜色的便袍站在那里,直直地盯着他,而他则坐在马上,朝下看着她,脸色变得冷酷起来,而且还带点病容,最后他急促地把眼光转开去,这时候卡什走上来碰了碰妈妈。

    “您回屋里去吧,”卡什说。“这儿的地太湿,对您身体不好。您现在回去吧。”她这时才把双手按在脸上,过了一会儿她往回走了,在犁沟上有点蹒跚地走着。可是很快她就挺直了身子朝前走去。她没有回过头来。在走到地沟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叫瓦达曼。瓦达曼正在看马呢,在马的身边跳跳蹦蹦。

    “让我骑,朱厄尔,”他说。“让我骑呀,朱厄尔。”

    朱厄尔瞅瞅他,又把眼光转了开去,他把缰绳往后拿。爹看着他,嘴唇在努动。

    “这么说你买了一匹马,”他说。“你背着我去买了一匹马。你压根儿不和我商量;你也知道咱们日子过得多么紧巴。可你却去买了一匹马来让我给喂。从自己家里偷了工省出了时间,拿这个来买马。”

    朱厄尔看着爹,他的眼睛显得比平时更加冷峻了。“它一口草料也不会吃你的,”他说。“一口也不会的。它要是吃我先宰了它。你大可不必担心。大可不必担心。”

    “让我骑呀,朱厄尔,”瓦达曼说。“让我骑呀,朱厄尔。”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草丛里的一只蛐蛐,一只小小的蛐蛐。“让我骑呀,朱厄尔。”

    那天晚上我看见妈在黑暗中坐在朱厄尔所睡的床边。她哭得很伤心,也许是因为她怕哭出声音来,也许是因为她对流泪有着和对欺诈同样的看法。她恨自己流泪,也恨他,因为他使自己不得不流泪。到这时,我才知道我明白了。我那天才知道得清清楚楚,就跟早先的那天对杜威德尔的事情知道得清清楚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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