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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重心膂入狱真才掩耳目焚牢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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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这个方子来,若不是苗大人的相好,如何能得挥金如土?我们功名富贵,从此发迹亦未可知。”牢子道:“有些吃吃就彀了,还要功名富贵哩!”禁子道:“回去叫魏照到上房,刑具可都松去,明日进牢,也见我们情分。”癞子道:“走掉了是谁之过?”禁子道:“呆子,他又非真犯,有这等表兄,还怕走到哪里去?”牢头道:“说得有理。”不觉已到狱中,将魏照换入上房,去其刑具,取饭请他。癞子又将昨日留下半碗豆腐、半碗肉汤拿出,说道:“魏大,你表兄来,须要说我的情分,从前的话都收藏起。”魏照道:“自然说好。”抛开歹牢内自此另眼不说。第三日,仲卿又到,慢道诸人足恭,只见魏照散手散脚地坐在上房,仲卿道:“国法岂可轻去,如何移在这里?”禁子道:“无妨,令亲遭仇诬陷,并非真罪,待查监时再上不迟。”仲卿道:“还有人哩!”禁子道:“仍在下面。”仲卿道:“我代他们说个情,那狱底污秽难当,诸位做些好事,都移上来如何?”癞子道:“使得,使得。”同众狱卒下去,将各囚犯带到外牢。仲卿道:“还有哩!”癞子道:“只有韩速,不可动他,恐被风闻,招责不浅!”仲卿道:“系重犯么?”牢头道:“重得狠哩!”仲卿道:“重犯自然随他,他今日可饮食?”癞子道:“只吃水,他物俱不用。”仲卿道:“大约是个爱洁吃长斋的。”癞子道:“不是。”仲卿道:“何也?”癞子道:“赵大人堂中有个姓常的妈子,从前在过韩家,闻他监在这里,买得猪首馒头进来喂他,他都吃尽,可见不是长斋。常妈三日进监一次,上前日二十二来的,前日二十三,昨日二十四,今日该来了,有送我们的礼,公买酒请爷。”仲卿道:“多据了,恐防来迟,我这里先沽一壶罢。”禁子道:“他巳到也。”仲卿道:“来在何处?”禁子道:“适叫小牢子去买点心奉敬,见在店内守出笼的馒首哩!”癞子道:“待我去望望看。”少顷,喊回来道:“来也,来也!”只见小牢子代担提篮先行,常妈妈跟着,癞子在常妈妈背后喊道:“哪个买办去来?”只见禁子、牢头、众卒俱迎向前道:“奶奶今日事忙?”常妈妈道:“缘夫人钧命送礼恭贺府尹夫人,回去始行办理,所以迟了。”手帕内取出封子道:“微敬在此。”禁子道:“不敢。”牢头道:“哪有屡受恩赏之理?”癞子道:“快些收下罢,不必故意作套子!”常妈妈道:“快快收下吧。”癞子接道:“我去买来。”众人道:“不要你去,你要打偏手。”癞子道:“叫人同去如何?”众人道:“好。”着牢丁随着他去。

    这里常妈妈同小牢子人底去。小牢子出来道:“好大喉咙挚一口一个。”仲卿道:“我也往下面看看。”禁子道:“奉陪。”仲卿道:“你不去也。”禁子笑道:“遵命。”仲卿独缓行人,近前看那常妈妈坐着,面前木梳头边摆着猪首馒头,右手持着刺刀切,左手取喂。子邮含着稍嚼就吞,见仲卿近前,只顾吃,也不管。仲卿向常妈妈道:“这系甚亲?”常妈妈仰望,停刀起身问道:“大爷贵姓尊名,到此何干?”仲卿道:“小子姓仲名卿,闻有英雄在此,特来探望。”常妈妈道:“爷不像本京人。”仲卿道:“闾丘人氏。”子邮接道:“如此系仲卿先生矣,李潞州如何?”仲卿道:“潞州已尽节。”又俯耳边道:“弟子泽州途遇曹彬,悉足下困陷,特为人此觅机,非有他事也。”子邮低声道:“若非两脚为药钩所伤,久已去矣。”仲卿道:“脚伤易治,几何时了?”子邮道:“已经多日,其药甚毒,痒不可当,弟运气,仅免不冲上来,莫能除毒去疾。”仲卿俯视两腿生蛆如蚁,乃将腰内小葫芦揭开,取出数粒黑药交常妈妈道:“可夹入馒头喂吞下去。”又呼禁子道:“此犯脚上生蛆,你可做点好事,叫小牢子买皂角皂荚,烧灰存性,研末扫敷,蛆自脱落。”禁子应允而去。仲卿道:“过两日再来奉候。”子邮道:“恕不送。”仲卿出来,癞子、小牢子买好已回,共系六个盘子、三壶火酒。众人坐下,酒菜皆毕,禁子咂嘴,牢头摸腮。癞子道:“仲爷的药是用不着的。”众人道:“吃酒要什么药?”牢头道:“这个药好哩!凭你大醉,入口立解。”小牢子道:“此种好药,今世也不要他,半生寻得几醉,却被他解了,如何再得醉?”癞子道:“兄弟,尔知半边,不知半边。酒少时哪个要他,已经大醉,犹有余多,莫能下肚,被人受用,岂不可惜?解了再又吃,你道如何?”小牢子道:“我不信。”仲卿道:“二十九日无事,将我寓中酒送几坛来,请试便知分晓。”说罢,作谢而别。禁子、牢头送出门,仲卿叮嘱道:“小寓太寂寞,原应请三位时常叙叙。奈癞兄太邋遢,二公暇时,可到小寓谈谈。”两人道:“极蒙台爱。”仲卿别过,上驴出西门,到马棚看马。马将卖尽,并无好的,却有个驴子与所骑的相等。仲卿问道:“实价几何?”牙人道:“虽是驴子,价钱却不贱于马。”仲卿道:“那有驴马同价之理?”牙人道:“此驴每日能行三百里,与常不同,所以实价要银三十两。”仲卿道:“二十罢。”牙人道:“差不得许多。”添至二十四两成交,先兑二十,将己驴押四两,约次日交银交还牲口。

    仲卿乃坐上,旋向南来,见路旁草篷前杂货店内,有个老儿望道:“好快驴,好快驴!”仲卿下骑道:“请了,夜暮进城访友,脚力累赘不便,老翁既知好歹定是行家,学生斗胆,敢寄到宅上。”又取出块银子道:“以此为草料之费。”老儿道:“我家槽上有牲口,凭寄不妨,但此银只敷六七天草料,多日就要加了。”仲卿道:“过久自然加添。再有句话奉申,明日仍有一骑也牵来同养,或取用时,不拘早晚,可开门么?”老儿道:“半夜三更,随尊客便,外给酒钱就是。”仲卿道:“遵教。”不说仲卿回寓,次日取银交还马行牵驴并包裹转寄等事。

    再说牢内诸人,眼巴巴望到二十九日,直至下午时分,仍未见来。小牢子忍不住道:“前日姓仲的敢是吃醉了说酒话么?如何此刻尚无踪影?”禁子瞅着牢头道:“我们速照前日所说的办办,回来好扰他。”牢头道:“我正忘了。”乃同照会癞子道:“仲爷到,请少待。我们就来也。”癞子应道:“晓得你两个牵绊,怕我们不会吃哩!”二人出门,放开大步,直到草庵,只见仲卿出迎道:“正动身来奉候,适蒙枉驾,快甚,快甚!”携手进门到厅后对照内道:“此地清凉可坐。”牢头道:“与我们底牢内相仿。”禁子道:“胡说。”童子摆上酒肴,二人也不推辞,连连饮酒。一管门的报道:“前日那位癞太爷同着三人,奔向庵内来。”禁子道:“厌极了。”仲卿道:“二公不必动,待我发付他们回去。”令童子斟酒。自己行出门前,癞子等已到,仲卿道:“久欲趋候,因为俗务所羁,老哥来得正好,这里乏人,可先将酒莱抬去,不佞事了,便来奉陪。”引四人到水阁旁轩子后,抬出个大食盒,一坛高粮酒,两坛细酒。癞子道:“借绳杠用用,明日送还。”童子道:“有。”癞子同取绳杠安好,直抬到牢里来。

    将近黄昏,众人揭开看时,肴馔堆满,香气扑鼻,禁不住喉中咽唾。打开酒坛,个个口内生津,你舀一杯,我吸两口,癞子也禁不祝只见仲卿走入道:“天有欲雨之势,来迟休怪。”各役道:“不迟,老爷适点监回去,囚犯方才松刑哩!”众人取肴铺摆,正欲坐席,忽闻喊道:“节级人牢了。”各役齐起迎接,节级已到,指仲卿问道:“这系何人?”癞子回道:“就是前日所说苗大人的好友、窝犯魏照的表兄。”节级慌作揖道:“原来就是尊驾,令表弟受屈在此,晚生时常吩咐他们照应。”仲卿答礼道:“舍表弟诸事蒙情,小弟感铭非浅。”节级道:“不敢。”又问:“王八、王九在哪里?”癞子回道:“适才有事出去,快回来了。这是仲爷候我们的东西,节级可坐坐。”仲卿道:“盒内备有三席,可送一席菜、一坛酒到节级府上去。”癞子道:“好极、好极,可拣醇酒。”小牢子动手抬去。节级作别道:“今日东门外舍亲归头翁作古,晚生前去候殓,不能奉陪,得罪。”仲卿道:“请便;改日竭诚拜候。”禁子道:“叫小牢子打火把送去。”节级道:“大门外有家兄同行,不须又用火把。”说罢出去。

    众人待小牢子回来,关好了门,取上烛火,请魏照到席。诸人先已熬急,苍蝇见血,乱抢乱吃,一片嚼声、咂声、吞声、咽声。内中有个小牢子道:“菜可惜咸,若不是酒多,就吃不下去了。”须臾之间,癞子醉倒,仲卿取出药丸,叫小牢子取水灌人,癞子苏醒,滚爬起来又吃,比前更狠。众人喜道:“我们也要试试。”放量尽吃。各役同癞子先后俱倒。

    仲卿乃取烛,入底牢来看道:“子邮,足疮愈否?”子邮道:“蒙教禁子如法扫敷,痒已尽除,血脉周行无滞,谅俱好了。”仲卿道:“各役都被迷药醉倒,起钉出去罢!”子邮道:“不需。”将四肢转动,钉俱出木;再将锁钮开,除下铁练,立起身来作礼。仲卿道:“可将衣裳脱下,盒内备有食物,请饱加食,我仍有事哩!”子邮脱下囚衣,二人出来。仲卿拽癞子人牢底,将子邮脱下的衣裳代为穿好,扶上木枋,仍用铁练捆起钉好。出外看时,子邮已经吃完,剥下小牢子衣裳穿起,吹灭灯火,轻轻开了牢门出来,倒撑住了。堂上已经二鼓,大门掩着,踅出往西而走。仲卿道:“须要转弯,有行李寄在南门外。”子邮乃随仲卿到南门,已关闭。仲卿道:“挨到天明再作商量。”子邮道:“不可,兄处可有碎银?”仲卿道:“有。”子邮道:“我们买伞来。”乃摸问到伞店,叫起开门,买得两柄大桑子邮牵着仲卿道:“出去罢!”仲卿道:“如何走法?”子邮道:“这里来。”乃同上城。忽闻对面喊道:“是谁爬越?”子邮应道:“是俺,姓韩的。”那人道:“蓝二哥,此刻为何到此?”子邮道:“特来候老哥。”行到跟前,右手捏着颈项,左手提起腿,往外摔去,只听得扑通声响。俯首望时,黑暗不知高低。子邮将伞展开,叫仲卿伏于背上,交着手。自己双手捏着两个伞顶,平平伏往下去,忽又耸身跃起,复坠复跃,方到地上。立定了脚,弃伞,放下仲卿,挨城行去。

    摸过吊桥,转弯抹角,寻到草篷边。叫起老儿,开门喂料,取出包裹,脱换衣帽,给过酒钱,安好行李,买得火把燃着,又各带两条,牵驴出门。店主道:“天已下雨,何不待亮了去?”仲卿道:“赶路哩!”跨上驴儿,子邮道:“何处去好?”仲卿道:“可投江南敝友林仁肇。”于是掉转驴头,乃往南去。

    再说禁子、牢头吃得大醉,醒来天已明了,酒臭难闻,细看浑身满榻,俱纷吐的酒菜。二人惭愧道:“如何醉得恁凶,难道解药无用了么?此刻不走,待他家人起来,太难为情,快些去罢!”二人轻轻出庵,赶奔回监。监门犹未曾开,连敲数次,并无人应。牢头道:“癞子们抬来的酒菜,馋劳饿鬼,吃得恁醉!”用手自窟中摸着撑子,开开门来,进去关好。只见众人东倒西歪,睡在地下。禁子道:“好儿戏!点点人犯看。”逐细查点,各犯、各役俱在,惟有癞子不见。禁子道:“这狗头,想是清早将剩酒残肴搬去,打算回来独乐,你可见门是倒撑的么?”牢头道:“果然不差。仲家好酒,他再到这里来,我们如何复他东西才好?”禁子道:“尔又错了,牢里当差,哪有得与人吃?吃人十回,算不得半回哩!”忽听得敲门喊节级,禁子连忙出去,见系堂上差官,吩咐道:“府尹大人昨日在苗府饮宴,苗大人叮嘱,狱中重犯,恐有疏失,须添人役,加意防守,要紧要紧,不可惰慢!府尹大人要亲来查点哩!”禁子应道:“是,晓得。”差官说罢,转身去了。

    禁子说与牢头,连忙叫醒众人,个个爬起,揉眼睛,打呵欠,仰面伸腰。禁子道:“不要这般了,大人就到,我去请老爷并通知节级。癞子自然在家,让小牢子去喊他,众人快些收拾!”禁子出去片刻时间,跟着司狱进来,随后节级亦道。小牢子回道:“癞子并未回家。”牢头道:“这又奇了,他又不赌,想是打了夹帐,往哪里嫖去了?”节级道:“你们细细打扫洁净,我上门探探看。”众人应道:“晓得。”节级出牢,午时回道:“今日大人有公干,明日清晨下来,老爷请归公馆。”司狱正欲起身,忽闻喊道:“哪个犯牢瘟的作弄我,将我压到这里!”节级道:“这系癞子声音,想系醉倒,跌在牢底暗处。”司狱道:“喊出来,吩咐他!”禁子走下底牢,喊道:“癞子,大人要下狱亲查各犯,老爷现在外面,你快出去!”癞子道:“不要耍了,你们见我多饮几杯,将我禁在槛牀上,又来说大话吓我,叫你害牢痕!”禁子听得说在槛牀上,吃了一惊,慌走到木枋边再看时,大惊道:“韩速在哪里?”癞子道:“问你们。”禁子道:“是你放走了!”禁子连忙出来,向司狱耳边说道:“昨日系小的父亲宴寿,同兄弟上坟祭奠,再三叮嘱他们小心,哪知癞子正将要犯韩速放走了!”司狱道:“怎么说?”禁子又重告诉一遍。司狱听清,眼睛转白,仰后跌倒。众人大惊,连忙抬回衙门。

    禁子密叫牢头:“速往草庵,照会仲爷不可进监。倘有人问,千万莫说在此吃酒。”再细细告诉节级,节级道:“你等偏偏昨日有事!”禁子道:“此刻大家不必报怨,从长计议,顾性命要紧!”节级道:“司狱又晕死,如何计议?”禁子道:“此刻只有一法可以救命。”节级道:“尔快说罢!”禁子道:“只有尽行瞒着上下一切等人,今夜三更,牢内放火,将癞子烧死,明日哪里验得出来!失火虽然有罪,还不至死。”节级道:“行得就如此行,我回衙歇歇去了。”半个时辰,牢头来道:“仲爷昨日黄昏出去,至今未回。”禁子道:“我们且办我们的事,暗将引火对象缓缓运进,再作道理。”众人遵命。正是:失误只因贪口腹,遭焚亦算理应当。

    不知癞子烧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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