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唐成真是明白了,孙使君之所以表现的如此坚决,原来是在搏,借由靳御史掌握的直奏之权,为自己搏一个上达天听的机会。
坏事变好事,既然坏事已经不可避免,那就从这坏事里深挖出自己可能得到的最大利益!这才是今天上午才发生的事,孙使君的反应速度之快,心思之深,决断之后的行事之果决,直让唐成越想越是佩服。
原本唐成上午去时还是想着利用孙使君发挥下余热,现在看来,就在这反手之间,他所推动的这一切,反倒被孙使君给利用的淋漓尽致。
我靠,狐狸呀,真是老狐狸!难怪几年前马别驾干不过孙使君,最终在刺史之争上败下阵来,论心思论手段,这两人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上。
现在看来,他这次反挖坑的行动就如同当日在扬州的桐油生意,对于他唐成和孙使君来说,或许两人都是赢家。只不过若是孙使君这一搏真能成功的话,他的收益将远远大于推动者的唐成。而换回这一切,靠的就是心机、手段。
由利用者变成被利用者,唐成细细琢磨,细细反思,细细总结,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从孙使君身上学东西了,他必须尽可能的多学点儿,否则就愈发亏的大了。
赵老虎是唐成走上公务员之路后的第一个老师,他教会了唐成许多,而他所教授告诫的那些东西直使唐成现在仍在使用,仍在获益,而且还将继续使用和获益下去;此刻,孙使君就是唐成第二个老师,他要学的就是该怎么抓住一切可利用因素从坏事中寻求利益最大化,怎么把坏事变成好事,以及一旦决断之后就绝不迟疑的行为能力。
唐成坚信,他现在从孙使君身上学到的东西异日一定能用上,就如同从赵老虎那里学到的一样。只不过这两个老师一个是主动,一个是被动罢了。
有用的学习意味着成长,有用的学习本身就是成长!
正在唐成思考总结的时候,张相文从公事房外走了进来,端过唐成面前的茶水咕咚一口气灌进去后,随手一抹茶水淋漓的嘴角问道,“大哥,找我啥事儿?”。
看来张相文今天也是累的不轻,唐成将茶盏倒满后递了过去,“那边咋样了?”。
“热闹,真热闹”,张相文接过茶盏又是一口气灌了下去,“恩,不喝了!那边现在热闹的很哪”,言至此处,张相文回头看了看门口后,低声道:“连孙使君和马别驾都吵起来了,看那架势,要不是顾忌着身份,这两人都得打起来,我的个娘啊!这两人可都是进士出身的五品官!想都不敢想啊,开眼了,这回是真开眼了,这趟金州来的不亏。要不然这样的景儿在郧溪一辈子也别想见着”。
“闹翻了?”。
“何止闹翻?,简直是视对方如寇仇了”,张相文眉飞色舞,“孙使君毕竟是衙门老大,用手上的权把老马压得死死的,大哥你是没看着老马那样子,憋的脸红脖子粗的偏又说不出,看着真是……没法儿说”。
“为什么吵起来的?”。
“开始抓其它曹里的人时两人就起了龌龊,抓的人越多这龌龊就愈发明显,到孙使君下令抓陈亮、封西院儿的时候”,张相文手上做了个烧爆竹的姿势,“老马再也忍不住的炸了,然后就吵起来了”。
“噢!”,唐成点了点头,也自放低声音道:“陈亮可还供出什么人来?”。
因是张相文刚来,是以并不清楚唐成与马别驾之间的积怨,闻言就有些茫然,“大哥的意思是?”。
唐成没说话,从茶瓯里点出一滴水,缓缓在书案上写了个“马”字。
“那倒没有”,张相文讶然的看了唐成一眼,“不过也不好说,现在靳御史正在审他,这个老靳,精神头儿真足,从上午到现在粒米未尽,还是满脸红光审的起劲儿”。
听说陈亮没供出马别驾来,唐成有些失望,点了点头后又问了问冯海洲的情况。
因这几个都是司田曹里抓进去的,又是最先被抓。张相文对大哥手底下的人关注的也就最多,倒也知道些情况,说起来冯海洲最多只算个从犯,他是活倒霉,从没主动伸手要过,但不该别人分他的也拿了,这么多年攒下来也收了一百多贯。不过总而言之,现今抓起来的人里,他这号的就算是最轻的了。
听张相文这么一说,唐成心里松了口气,要是这么个情况,那冯海洲就还有保的余地,他也能在孙使君面前张得开口。
整个下午西院儿里能有心思干公务的微乎其微,空气里弥漫着紧张,几乎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东院儿。
慢慢的,公差们来的越来越少,到最后终于再也没来过,让唐成有些失望的是,眼瞅着都到了黄昏该散衙的时候,依旧没传来马别驾被牵连进去的消息。
散衙之后唐成并未就走,而是在公事房里等着,一直等到天色彻底黑定之后,张相文才一溜儿小跑的过来,言说东院那边暂时告一段落了,孙使君刚刚回自己的公事房。
等唐成快步赶到时,正好碰着孙使君从公事房里出来,看样子是准备回府的。
“有事儿?”,孙使君转身又回了房中,“进来说吧”。
这一天惊心动魄的下来,孙使君也实是累了,唐成也没多耽误功夫,直接说了此来的目的,请孙使君帮着把冯海洲给保下来,该处理处理,只是别丢了职司。
“他的问题倒不大”,揉着额头的孙使君赞许的看了唐成一眼,“嗯,雪中送炭,有你在这个时候拉他这么一把,由不得他以后不给你卖命了”。
聪明人哪,根本不需多说就明白了他的心思,跟聪明人说话还就是方便,唐成嘿嘿一笑,顺势打问起陈亮的事儿来,准确的说就是打问陈亮为什么没把老马给供出来,“马别驾真就这么干净?”。
孙使君是谨慎,从他收礼的方式就看的出来。看老马在文会上风骚的样子,他不是这样的人哪!要是如此的话,就只有一个解释了——老马很干净,但这个解释唐成自己都不相信。
听到唐成此问,孙使君无言一笑,“陈亮是不会供的,你也别费那心思了”。
“为什么?”。
“你从监察御史的职司上想想”,孙使君揉着额头再没多说。
监察御史的职司?唐成沉思了片刻后,恍然道:“大人指的是处断权?”。
“孺子可教”,孙使君点了点头,“监察御史只有审查奏事权,却没有处断权,也就是说靳御史虽能问罪上奏,却无法定罪。金州衙门出了这样的大案,陈亮等人的结果如何最终只能由道衙处断。这就是陈亮不会供马东阳的原因,他还幻想着马东阳身后那人能保他一条性命。只要他不供,老梁等人位份太低,知道的太少,想供也供不不出什么来”。
“老马身后那人?谁?”。
“一个老而不死的狐狸精”,孙使君摇了摇头,“若非我就是要走的人了,就冲着这老狐狸,今天也不会与马东阳彻底撕破脸”。
能让孙使君忌惮的老狐狸,唐成愈发的好奇了,跟着又问。
“那人已致仕多年,说了你也不知道”,孙使君看来是真累了,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走吧”。
唐成送着孙使君往侧门走去,这次挖的坑没能把马别驾装进去,他心里多少总还有些萦怀。
孙使君似是知道他的心思一般,“还在想马东阳?”。
唐成一愣,这才知道老马的全名,“是啊”。
“他最后一次的前程都被你毁了,还想什么?”,缓步之间,孙使君微微一笑,“做人不可太贪”。
这话唐成却是不解,“大人此言何意?”。
孙使君扭头深看了唐成一眼后,脚下继续迈步前行,口中幽幽声道:“有他那个老狐狸岳父在,值此乱局之时,我走之后马东阳原是极有希望接任刺史的”。
“但他的年龄……”。
“事在人为”,孙使君继续道:“现在的山南东道正是出于乱局之中,到了马东阳这个地步,趁乱而上也绝非不可能?此番若能上去,一两年之内只要略有政绩,往吏部活动个‘慰留’,他便能再干五年,这一反一正就是七年。七年,你知道这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孙使君脸上又露出了那很江南的笑容,只是唐成怎么看这笑容里都带着一股子浓浓的嘲讽,“只是出了今天的弊案之后,这就再无可能了。刀笔吏们正是他应份当管,出了这样的事情,靳御史一个折子上去,任谁使劲儿,吏部那一关都别想过去”,言至此处,孙使君停住脚步,“如此,你可明白了?”。
“嗯”,唐成点点头。
“你不会明白的,不到马东阳这个年龄,不到他这个处境,唐成你永远不会明白此事对他的打击到底有多大”,孙使君摇了摇头:“所以,你就不会明白你面临的危险有多大”。
“嗯?”。
“马东阳虽然进取无望,但自保有余,他还会继续呆在这衙门里”,孙使君抬头看了看四周的州衙,“此事了结之后就该是年关了,年关之后……新使君想是也该到了”。
孙使君的落寞持续的时间很短,“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但一直都没想明白。既然有郑大人这个路子在,唐成,你为什么不走?”。
这个问题唐成无法回答,“父母都不愿远离乡土”。
闻言,孙使君笑笑,很江南,显然他不信这话,但是也没再问,只悠悠的说了一句,“此时距离年关还有一个多月,唐成,也许你该再仔细想想”。
说完,不等唐成答话,孙使君已摆了摆手,“我累了,有事改日再说”,然后便迈步出侧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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