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事一办好之后,冯海洲便急着要回。
“走?海洲,咱们可是今天才到的襄州,这腿脚儿都没缓过劲儿来,怎么走?”,唐成闻言,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行,最起码要歇两天才行,这样日夜兼程的,为了公事把自己身子骨搞垮了,那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大人你刚才还说……”。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也要一件一件做,好身体才是一切的根本”,唐成笑着道:“海洲,要会做事,也要会生活,当急则急,当缓则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嘛!”。
看着负手在后,在熙熙攘攘的襄州街头安步当车,左右随意探看着城市风情的唐成,冯海洲真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位判司大人现在的悠闲和前几天的拼命真不像是同一个人,该忙的时候忙,但该享受的时候也是半点都不含糊。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他还真不亏待自己!
看着看着,冯海洲就觉得自己越发的不认识唐成了,自打决定跟着着他修路以来,两人其实是更近也更熟了,但越是近越是熟,冯海洲反而觉得越发的不认识唐成了。
他的年龄,他的想法,他的行事手段,还有他现在的这种对生活的态度……冯海洲也说不清楚这种切实的感觉,他只是很强烈的感受到一种特别,唐成很不一样,跟他自己,跟他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此时,在他心里有着周钧同样的感觉,“唐判司啊唐判司,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 ………… …………
回到客栈,两人美美的吃了一顿后又好生睡了一觉,唐成神清气爽的起来,边梳洗,边随口向送水来的小二探问着本地的名胜。
事情已经办完,一时又不想急着赶路,吃饱睡足的,光呆在客栈里倒真辜负了今天这初春的好天气,由此,唐成骨子里的访古之幽情就此不可遏止的爆发了出来,哎!没办法,附庸风雅,这可是后世读中文系留下的后遗症啊。
听完小二的介绍,梳洗完毕的唐成就到了隔壁屋里,兴致盎然道:“海洲,走,咱们逛逛鹿门山去”。
“逛鹿门山?我不去”,冯海洲闻言摇了摇头,“咱这山南东道就是山多,天天都住在山里了,还没看够?大人,有这功夫还不如在客栈里好好歇歇精神”。
想想冯海洲前两天下县,下完县回来后又跟着他急跑襄州,这些日子连轴转想是也累的很了,是以唐成也没强他。
“那行,你在客栈里歇息,我往鹿门山走走,若是晚上时间紧,就明天再回来”,唐成见冯海洲还要说什么,笑着道:“这升平日月没什么好怕的,嗯,就这样吧”,说完,他便摆摆手出门去了。
出客栈雇了一辆行脚儿,却没想到那鹿门山且是不近,等行脚儿的马车停下来时,天色已是黄昏时分了。
“达官爷,这不,前边儿就是渔梁渡,由渡头坐船过河就是鹿门山了”,那行脚儿笑指着对面山中道:“达官爷要是怕晚上回不来,喏!那边半山上就是鹿门寺,晚上尽可以投宿”。
给钱打发了行脚儿之后,唐成走到了渡头,天近黄昏,渔梁渡头上熙熙攘攘的挤满了等着摆渡回家的行人。
这些人或挑担,或手捉着粗布袋子,或一人,或夫妻同行,也有牵着孩子的,一边等着渡船,一边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渡头这般的热闹在河对岸寂寂鹿门山的映衬下,就愈发显得生机和烟火气十足。
落日黄昏,处身在这喧闹的充满着烟火气的码头,看着对面清新空寂的山林和山林中隐隐约约的鹿门寺,唐成只觉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懒洋洋的惬意。决定来鹿门山还真是来对了。
“当家的,我又仔细数了一遍,今个儿咱两个加起来多挣的有八十多文”,唐成身边,一个三十多岁的村妇正跟他男人说话,说到多挣了八十多文,她话语里那股子喜滋滋的味道连唐成都能清晰的感觉出来。
“嗯,今天咱们都赶上好活儿了”,那男人也满是欢喜,“狗剩他娘,回去之后先逮只鸡杀了炖上,咱晚上好好开开荤腥儿!”,说到杀鸡时,男人端的是豪气十足。
对面的鹿门寺掩映在山林之间,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出三两点金黄温暖的光影,正自远眺着对面山寺的唐成听到这对夫妻的对话后,脸上油然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那对夫妻的对话很自然的让他想起了穿越之初的生活,一天一季的辛苦下来,若是能多锄三五分地,收获的时候多打三五斗粮食,做工的时候多挣三五十文钱,整个人,整个家里就会感觉特别的高兴,那种很纯粹的高兴。
“杀鸡?”,妇人犹豫了一下儿,“马上就是春上,眼瞅着鸡就该下蛋了,现在杀了……”。
“杀就杀了,狗剩都馋嘴好一阵儿了”,男人正在头上挠着的手断然一挥,“明天咱再加把气力多挣些回来就是了”。
“嗯……那就杀一只”,受当家的情绪感染,语调也很轻快的妇人恶狠狠的下了决心,“这天儿还不热,炖上后能多吃几天”。
两人正说着时,渡船来了,整个渡头越发热闹,跟着那对满脸笑容的夫妻踏上渡船时,唐成只觉心里暖洋洋的,很温暖。
渡船行至河中央时,一声淳厚绵长的钟声随着江风悠悠传来,钟声一响接着一响,为满是温暖烟火气息的渡船平添了几分出尘的韵味,对岸山林间的鹿门寺开始晚课了。
鹿门山,渔梁渡,还有这悠悠而来的山寺钟声,这些东西使得唐成心中猛然一动,隐隐间脑海里似是浮现出什么来,却又一闪而逝的没能抓住。
这等灵光一闪的东西就好似春梦,春梦了无痕,醒了之后再要去想时,越是用力却越是没了痕迹。
想来想去也没回忆起来的唐成下了船,与那些急着回家蜂拥往山脚河村走去的人不同,他独自一人披着渐渐沉落的夕阳往山中走去。
今晚只能是在鹿门寺投宿了,幸好唐成想去的庞公岩就在前往鹿门寺的途中。
沿着两边绿意初萌的山道向上行去,虽然已经是黄昏时分,但唐成走的并不急促,平日里尽是个忙,此番回金州之后更是得忙上很长一段时间,像眼下这般漫游山林,追访古迹的时候怕是不多喽。
安步当车,唐成悠然上行,鹿门寺看着近,走起来却远,在他的山行之中,夕阳渐渐沉落下去,一轮如洗的明月从远处的树梢上升了起来。
当唐成终于到达庞公岩时,山林中已腾起了一片淡淡的雾气。
寂静清幽的山林月夜中,唐成伸出手去轻抚着庞公岩,心中油然浮现出一个面容高古的隐士形象来。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之时,厌恶官场污浊的名士庞德公因不堪朝廷的屡次征辟,遂以入山采药之名一去不归,左近邻居皆传其入山修道并最终证道成仙,其实这位隐士却是到了这鹿门山中,便在这块岩石边搭建茅屋,自垦山田、自取山泉、过着自耕自食、自酿自饮的隐逸生活。
自汉末至今,时间已过去了五百年,五百年沧海桑田,庞德公早已随风而逝,但他对人生的选择,就如同这块标举其高洁志向和隐逸情怀的庞公岩一样,注定了永不会随着时间而风逝,且将历久弥新,与后来的陶渊明一起,为一代代不得意以及不堪红尘磋磨,不堪城市烦扰的后人构建一座精神的桃花园。
抚着庞公岩追慕古人,良久之后,唐成一声轻叹道:“其实生活也可以很简单,快乐也可以很简单的”。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