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1584年7月2日,太行山东麓,正定府西郊。
鬼力赤遥望远方衣甲鲜明旌旗招展的明军队列,绝望地看着他们整齐的阵形逐渐展开,如林矛戟好像一道雪亮的死亡屏障,横亘在蒙古残军与前方的山隘之间。从对方的旗号上看,这正是在保定会战中幸存的蓟州军龙兴汉所部。他们撤自紫荆关后,依照萧弈天和戚继光的密信指示,绕到蒙古主力的大后方奇袭井陉口,一举截断了敌人退入山西的后路。
自浑河一战逃出生天,蒙古军中粮草辎重不余分毫,士气也随之低落到了极点。断了炊的蒙古骑兵们在冀北平原上大肆劫掠破坏,却又激起了当地民兵武装的猛烈反抗。明军的追剿轻骑更是日夜穷追不息,一旦赶了上来,往往便是一场毫不留情的杀戮。
好不容易到得正定,迎接这帮残兵败将的却是蓄势已久的钢刀,这残酷的现实令鬼力赤几乎无法直面。环顾四周,十几万大军如今只剩区区不到两万衣衫褴褛神情恍惚的幽灵,一个月前的意气风发豪情壮志现在也早已片片飞散化为乌有。进是铁甲当关,退有追兵来袭,他一时倒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将军。”一只胳膊从旁伸过来拉住马缰,鬼力赤猛扭头看去,黑狐教使者黑色兜帽下阴沉的面孔令他打了个哆嗦。
“将军,”使者加重语气道:“我们的行踪尽在萧弈天掌握之中,山西已是去不得了。”
鬼力赤此刻心中已是一团乱麻“眼下该怎么办?我们岂不是要被活活困死在这里?”
使者的话语依旧平静如水:“从正定折往南下,甩掉追兵后直入河南地界。”
“你疯了?”
“我希望,”使者瞟了他一眼“这只是你一时冲动的修辞性说法,将军。”
“南面只会深入敌人的腹地!”鬼力赤带着被愚弄的心情继续大声吼道:“把我们所有人的性命一同葬送在你的疯言臆语之中!”
使者轻轻叹了口气“你们这些粗莽武夫都是一个样,只知道从纯军事的角度来考虑问题,相信只凭一股血气之勇就能征服中国这种无稽妄想。将军,你的失败并不等于大蒙古帝国的失败。早在你们恍然不知之时,教主早已做好了安排,现在时机终于成熟了。萧弈天即将看到,他所面临的将会是一个分裂的帝国!”
突然失去鬼力赤余部的行踪,龙兴汉感到分外疑惑。未及数日,前往收复山西的各路明军也先后抵达正定府。龙兴汉与慕容信光经过一番商议,决定不再理会这支残军的下落,经井陉口向太原进军。
部署在山西全境的蒙古军队总共也不过两万,以近八万明军的兵力进击不过是牛刀小试。尽管如此,两名将领还是小心谨慎地制订了作战方案,开始步步为营地收复国土。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8月13日,明军收复代县。经历过近三个月的屈辱后,雁门关重新回归了帝国的怀抱。漫步在残破不堪的关城之上,抚摸着被血渍浸透犹然散发出淡淡硝烟味的城台砖石,耳边仿佛还能听到明军士兵拼死搏杀的呐喊声在天地间久久回响。上至统兵将官,下至普通士兵,身处此境无不潸然。
山西全境收复在即,以内阁和枢密院之名义,慕容信光在雁门关举行了盛大的阵亡将士悼念仪式:于关内树碑林一座,其上有自雁门关指挥使以下全部两千三百零七位忠烈殉国军人的姓名,以上官兵一律追升三级,并依此向其遗属发放一笔丰厚的恤金。此外其余死战阵亡的山西守军也循此例酌情处理。
这是萧弈天交给慕容信光的另一个任务:重新鼓舞因山西失陷保定惨败而备受打击的军心士气。因此,慕容信光不但邀请了山西各州府的官绅名流出席,把仪式搞得分外隆重;还主动提出要奏请内阁,将雁门关保卫战中令侵略者肝胆俱裂的秦风-无衣定为帝国的正式军歌。此外,他对自发组织民团抗击蒙古人的地方士绅予以了重重褒奖,至于临敌不战而降的军官则一律严惩不贷。
由于山西省在蒙古人短暂的掠夺式统治中遭受了严重的破坏,慕容信光在悼念仪式后宣读了内阁草拟的政令:免除大同府钱粮赋税十年;免太原府赋税七年;免沁州、辽州赋税五年;免汾州府赋税三年;减平阳府、潞安府、泽州三年赋税各半。
但是,慕容信光接着强调道:由于蒙古入侵造成的军事空虚,枢密院决定在山西五府三州范围内实行军事改革。全省所有军户限今年内到所属卫所登记造册,最后一次出丁服役。自万历十四年起,山西省全境改行募兵制,凡已登记的军户一律销籍转民,由国家按名册提供官田耕种。募年十八以上、四十以下民壮自愿效者十万入伍,供给衣食住所外另有饷银每月二两。士兵年满五十后退伍还乡,由枢密院拨银八十两为养老资财。因伤残提前退伍者另加一百二十两赔偿金;殉国死难者则向遗属发放恤银五百两。如果士兵在服役期间立有战功,则在上述标准的基础上按功勋级别予以增加。
除了经济上的优厚待遇之外,枢密院还责成地方政府给予军人及其家眷种种便利特权。例如:百户以上的军官退伍后可在地方州县出任保民官之类的乡绅职位;立有二秩以上功勋的士兵地位与秀才相当,拥有面见地方官员免跪等多项权利;现役军人家属名下产业一律减税三成,战死者遗属则免去赋税三年等等。
至9月7日,尚书省与枢密院的公文同时到达太原,对上述所有条款均以法令形式予以确认。新任首辅刚毅果敢而不失仁厚的作风赢得了山西军民的一致拥护,人们很快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开始集中精力重建几乎全部毁于战火的家园。尽管不少儒家文士对武人地位的迅速提高表现出极大的不满,他们酸腐的声音却被完全淹没在了威武雄壮的赳赳战歌声中。
不过,随之同来的另一份绝密文件则令慕容信光大为不安:萧弈天令他克日赶回北京,理由只有短短的四个字:“南地有变”
就在慕容信光兵发山西的同时,直隶的军政改革也拉开了帷幕。7月12日,万历帝降旨加萧弈天太师衔,官拜内阁首相,总管天下一应军政事务,六位大学士及枢密院大元帅戚继光也各有封赏。当月17日,辽东总兵李成梁遣长子李如松进京拜见首相,表明了关外明军拥护内阁的态度。几乎同时,山东三司也联名上书表示支持。
然而并非事事都这么如意。7月22日,舒时德的手下送来了瓦尔基里雅商会的密信,内称南直隶总督徐民式密谋以“清君侧”的名义武力对抗内阁,并已向邻近各省派出密使游说;而目前浙江、福建、广东、江西、湖广五省态度尚不明朗。
最糟糕的消息终于到来了。7月25日,李贽一行到达北京,他向萧弈天提供了一个重要情况:鬼力赤的蒙古残军在河南境内出现。河南都司王双是王锡爵的亲信,他不仅接纳了这支敌国军队,还调集河南各卫军陈兵于黄河南岸,公然摆出了与北京分庭抗礼的架势。
“那么,这等于是明目张胆的叛乱了。”萧弈天仔细审视着地图,拿起朱笔在开封府上轻轻画了个圈。“对于这种事情,决不能姑息迁就!”
“太师,如果河南与南直隶的叛党结成同盟,那么我们与南方省份的陆上联系将被截断。南方的粮食也无法通过漕运供给京师。如此局势对我们极为不利。”戚继光忧虑地说。
“只要我们还控制着海洋,这个问题就不算严重。”萧弈天放下地图长叹一声:“我担心的是南方五省到底会投向那一边。”
戚继光道:“浙江福建军队多是老夫的旧部。若太师肯准,老夫愿亲往说之。”
萧弈天摇摇头,道:“老元帅怎可轻涉险地,何况现今我们人手不足,京中更是离不开您啊。不如您修书一封,我派人从海路送去。”
“如此也好——对了,”戚继光忽又想起一事,道:“辽东总兵李成梁曾与老夫相熟,此人英毅骁健,素有大将之才。麾下一支精锐铁骑,纵横关宁师出必捷威振绝域,自来边帅之功莫盛于此。此次能够得到他的全力支持,对我们而言不啻又是一大幸事。再者,我曾听成梁介绍过关外的情况。那建州虽然是边远苦寒之地,但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如果我们能够组织人手大量开垦的话,一定能够使之成为京师的稳固后方。”
萧弈天疑惑地抬起头望向戚继光,道:“建州的情况我倒不太熟悉,可是听说当地土蛮活动十分猖獗,时常兴兵犯我州县。若是在那里大规模屯垦,一方面土蛮的长期骚扰劫掠难以应付;另一方面也意味着辽东军必须留驻在关外,无法给予我军在南方的平叛行动有效支持,这样部署看起来似乎有点得不偿失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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