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二章 年三十儿

    邦子相片儿秃和尚去场部，打听寻找到老路家。

    老路媳妇彭秀兰，个子比丈夫高，她听知青说要借桶去装散白酒，大吃一惊，犹豫着递来桶时，百般叮嘱别喝醉了。

    场部代销店销售铁桶装白酒，两角多钱一木提勺，半斤；桶里剩约三十斤，知青包买，最后两提勺沉淀很多褐色铁锈屑，算免费白送。

    还买瓶装甜酒、各种罐头、包装纸粘连得剥不开的块状水果糖。

    还有一条“黄金叶”牌的香烟……

    仙人洞里：炕边顺放两条桌，再一条桌横里，桌面满席，有：

    大灶上知青自己做的红烧排骨。

    红烧牛肉、红烧猪肉、猪肝酱、茄汁鱼等肉罐头。

    糖水橘子、梨、苹果、山楂等水果罐头。

    装碟的块糖。

    老职工送的白瓜子、带壳炒熟的麻仁子等，亦装碟。

    口感很差的瓶装红葡萄酒。

    北京露牌浅绿色葡萄酒，滋味尚可，但后劲大，酒精含量36度。

    散白酒倒进搪瓷缸子：气味不好闻，嗅嗅，打激灵，这是以橡实为原料制作的“子酒”；是一种阴阳两味、乖戾杂合的液体：气味阴险冷峭，闻着皮抽肉紧，汗毛乍立；进口下喉，却熊熊灼烧，沸腾五脏、烫熟六腑般，蜇得汗毛孔无羞无臊抖撒开……

    一帮男知青在鉴赏、评价这三桌子的佳肴……

    “你们、怎么都围在桌旁闲呆着呀？”扎围裙的王嫣燕进窑洞来说，“快走，都来，去大灶间，给我们帮忙包饺子；我们不来，你们也开不了席，干馋着多难受呀？”

    男知青抿嘴深奥腼腆状微笑；嘎豆儿笑得难封嘴，开口、露食。

    “哎呀呀，军生，都吃光了，一会儿怎么过大年夜呀？秦邦宪，你别假正经了，看满嘴都是油！项建明，你的腮帮子鼓成个大肉包了！李援朝，你给我把他们都轰出来，把着门……”

    李援朝笑着忙点头，嗯嗯地应承，去推搡脊背对着王嫣燕的愣柱子嬉皮等人，自己快咽没嚼烂；呛咳，低头吐肉掉在承接的手上。

    “嗨嗨嗨，哎呀，我这也真是，我这不是找了个强盗护院儿吗？李援朝，你也去包饺子吧，走吧走吧，都快走吧！我要关门啦……你说什么？不行！不能在这间窑洞里闭门思过，快走快走，到外头去痛改前非吧！”

    夜幕降临。

    准备工作全部就绪。

    大家喜盈盈地涌进仙人洞。

    五盏油灯全拿来，灯罩擦拭得很洁净；灯火圆而扁，焰核白镶淡蓝，黄光圆周，柔和安祥，仿佛一片圆扁形固体。罩口气流飘动时，灯火闪摇，火头扭动长尖；或扶摇升引一条细细黑烟。【1】 【6】 【6】 【小】 【说】

    放在门外散烟的木炭烧得通红，搬进窑里。

    洪齐给场部烧炭时私留了些；李援朝要了半麻袋来，就是为过年，平时再冷也没舍得烧。无炭盆，找破缸底做，边沿起伏跌宕、嶙峋峥嵘；再用木斗，怕烧炭引燃，底面铺土，周边烂泥粘破瓦。

    两盆炭火使窑内温度大增。

    木炭静静烧蚀，时而烧去某个支点，轻微噗突作响；回顾：见炭堆稍塌陷、散开，几粒小小火星摇曳升空，带引炭灰粉屑到处游荡。火星倏忽消失，仿佛熄灭了小精灵微型手电的光亮……

    “欢迎王点儿长、来个、辞旧迎新的演说。”邦子说，他脱鞋蹲炕上，大嚼猛咽，口齿含糊忙乱。

    “现在大过年的，不能乱起外号！”哪女知青说。

    王嫣燕自己倒显得无所谓，左手按桌面上的木筷，右指在筷杆上压迫推行拃长；抬起回原处再压滑向前，似要将木筷捋顺平直。

    她说话低缓，不像以前那样干脆利落；欲说又止样子：“在这几个、月里，我感触真是、很深，有很多事情、和想象的、相差甚远…不不！或者是有些不大一样吧？我们、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哇——！哇——！”他大声干嚎。

    “你干什么，秦邦宪？要不是看今晚是大年夜，非把你赶到外面去罚站不可！”程大姐笑恼道。

    “也甭赶到外头去罚站，限定邦子今晚只能吃素，他就得跪下来求饶了。”相片儿说。

    邦子像是真怕逼迫吃素，紧忙夹几块肉来放自己面前，说：“可不能罚我啊？应该罚王嫣燕！你们看她讲的那话，刚听两句，我这眼圈儿就泪糊浸润的；再要不采取果断措施、坚决扰乱，让她总说下去，准得有哭出声来的。”

    “好，我接受秦邦宪的批评，”王嫣燕说，笑着挺胸，像是使自己表现得振作些。“我代表大家祝我们大家、新年愉快、身体健康！工作顺利！也祝我们在兰州的家人、身体健康！”

    “为全世界劳苦大众的身体健康，干杯！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寿比南山！”

    “这不用看光去听，就知道是秃和尚喊的，假和尚透着假慈悲。全世界那么大那么远的，你够得过来吗？还不如祝太阳寺的老职工身体健康来得实在，他们帮咱们不少忙。”邦子说。

    “对。但是黄某等人除外，大过年的，不说不吉利的话，但咱也不能祝福他们。”相片儿并非很认真的样子说。

    “为……干杯！”

    “祝……好！”

    男知青嘻嘻哈哈高呼乱喊，祝福的对象包括：窑洞、热炕、桌椅、被褥……

    “为我的白小纯、白小洁的健康，干杯！”嘎豆儿嬉笑着喊，为自己的那对白鸽祝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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