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出文字,是注音符号,我顿时想起先前凉子那句无厘头的惊人之语:“这家伙不会写汉字:”不过这次“驱魔娘娘”并没有多话,只是默不作声地注视萤幕。站在一旁的室町由纪子也严肃地瞪着画面。
我不经意退了半步,目光不断扫视守候在画面前的人们脸上的表情。
画面的文章完成了。
“ㄋ1..ㄇㄣ.ㄏㄞ.ㄅ、.ㄇ1ㄥ.ㄅㄞ..ㄇㄚ?ㄛ.一、ㄠ.ㄕㄚ.ㄍㄤ.ㄙㄛ.一ㄡ.ㄖㄣ”
符号之间充满了极端的嘲讽,一名工作人员忍不住发出低吟,另一名则是面色苍白、不停打颤,此时有个人高声大叫:“到底是谁在开玩笑!?发生这种事情绝对不是单纯的恶作剧!快报出姓名!我可不要被拖下水!”
抖动抽搐的说话声听来十分可笑,然而现场没有人笑得出来。胃与心脏仿佛被冰冷且看不见的手紧紧获住,无论是肉体或心理都处于无法动弹的状态。此刻众人的心情是:只要一发现出口就要立刻冲上去!
这时如果有人高喊:“犯人就是这家伙!”难保不会惨遭私刑对待。
“各位!请冷静下来。”室町由纪子口中所说的是相当窠臼的句子,然而在这种场合之下,实在不能奢求大家的反应会有什么独特的创意。
“这次的意外应该可以视为电脑故障吧。”由纪子的意见马上换来凉子的嗤之以鼻。
“狮子铜像不可能是电脑控制的吧,而且我也不认为那是机器做的。”
“嗯,说的也对。”
与凉子不同,由纪子偶尔也是会赞同对方的意见。僵滞的空气宛如一件加了太多衣浆的新衬衫令人不快,此时却被工作人员的声音所打破:
“巡逻警车来了!”
通讯中断的时间已经超过三十分,因此湾岸署派出巡逻警车前来查看,这也许是甫成立的湾岸署首次经手的案件吧。
“不只一辆,总共有三辆。”工作人员的语气听来兴奋不已。
“太好了,这下我们就能得救了对不对?”善良市民的期待刺痛着耳膜,我也很想如此相信,但事实上我并无法十分肯定。
只见监视器萤幕画面中的三辆巡逻车车头灯划破黑夜移动着,然后消失不见。
工作人员正想切换萤幕画面,然而凉子却感觉事有蹊跷。
“我到楼上去。”
简短说完后,不等回应就迳自走出门,我也紧跟着追上去,一旁的室町由纪子警视向我说道:“我可以体谅你真的很辛苦,泉田警部补。”
“是啊,你的关心还不只是口头说说而已。”
这是我的真心话,不过没有必要说出口。我以目光向得不到回应的由纪子行礼,然后追随上司的身影而去。
一追上凉子,与她并肩齐步之际,她则正眼看着我当面质问道:“由纪跟你说了什么?”
“温暖的激励。”
“哼,接下来该不会煽动你倒戈吧。”
“我没兴趣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跟强敌作战。”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嘛。”
“不敢当。”
搭上手扶梯的时候,不安的碎片迅速落到内心深处。
我想起来了!今晚发生的第一件怪事不就是手扶梯以反方向运转的那个意外吗?
只因尚未查明原因,机器便恢复正常运作,紧接着又发生一连串意外,才使得所有人忘了这一点。
说到我的上司,她大概早忘了有这么一件事情,穿着高跟鞋就从手扶梯跑上去,让我根本没时间思考任何万一的状况,也紧追着冲上手扶梯。
我们穿过环绕在出入大厅天井的长廊,来到可以窥见宽广前庭的场所,正面是一整面硬质玻璃,数十名男女正盯着外面,由于一楼的铁卷门已全拉下,因此许多想知道外界状况的人都聚集到这里来。
“我们是警察,快让开!”说时迟那时快,凉子亮出警察手册。
烫金文字的黑色手册可能还不及持有者吸引人,人群如退潮般左右分开,这幅情景如同宣布着:
“女王陛下驾到!”
而我也蒙受恩泽,得以站在视野最好的位置,只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并非我所能预料得到的。
三辆巡逻警车刚好停在正门玄关的前方。车门打开,六名身穿制服的警官走出车外,其中一名将上半身探进车内,以对讲机向总署联系,然后才一起走上前,想当然他们是一边带着谨慎的步伐,视线同时环顾着四周。
在庭园灯苍白的照耀下,只见宽广的前庭整个铺上磁砖,各个角落都摆设着让人看得扑朔迷离、号称“前卫艺术”的水泥饰品。其中一块水泥饰品突然浮了起来,我的双眼确实是看到一个无机重物在飞。
巨大的水泥饰品砸毁了巡逻警车,就跟丢出一个廉价玩具没两样。只见车身整个被压扁,玻璃碎了一地,六名警官不约而同跌坐在地上。
等好不容易站起身,便立刻拔出手枪紧握在双手中摆出射击姿势,并仓惶地环顾四面。从二楼的玻璃看过去,似乎也可以看到他们脸上僵硬的肌肉。如果换成我处在他们的状况,想必一样是忐忑不安、不知所措。六名警官带着不安与惊愕的视线面面相觑,接着望向已经扭曲变形的巡逻警车,然后视线才转到上方,与聚集在二楼落地墙面前的人们目光交会。
“快撤退!凭你们的人数根本应付不了这个状况,回去找救兵来!”
我不禁吼道,然而人的声音是不可能透过厚实的玻璃墙的。警官们也向我们张大嘴巴,大概是在问:“不要紧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随即,他们身旁冒出橘红色的火球,玻璃也跟着震动,因为压扁的巡逻警车的引擎不知为何燃烧爆炸。受到爆炸的风压袭击,警官们横滚在地,顿时黑烟弥漫,将前庭的光景从我们的视线中遮蔽。
4
“整个警视厅的巡逻警车也不过六、七十辆,今天一口气就炸了三辆。”
“这下子铁定会发展成警视总监的进退问题,他原本还想打破任职纪录的说,真是太不幸了。”
看着凉子的表情和语气,很明显是在幸灾乐祸,似乎完全不把会飞的水泥饰品放在心上。
警视厅不仅是“东京都警察总部”同时可称得上是“国家警察实战司令部”如此强而有力的象征。警政署说穿了只不过在执行行政事务,全是由官僚组成,既没有刑事也没有机动队员。
能够在质与量上保有刑事与机动队员一定水准的只有警视厅,也因此警视厅的大老板警视总监的势力理所当然超乎警政署长之上。
我们的周围人声鼎沸。
“警察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能不能让我们平安离开?”
“到底要在这个鬼地方关多久?”
“快想想办法啊!”“把话说清楚好不好?”
一直承受着内心的不安与不顺心的人们在目睹赶来救援的巡逻警车扭曲变形之后,积压的情绪终于整个爆发出来。虽然值得同情,但现在实在没有余裕一一为他们解惑,因此凉子与我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如果按照凉子的做法,只怕她脱口喊出:“你们这群愚民给我闭嘴!”万一把事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糟了,于是我建议直接走人。当我们费了一番工夫回到管理中心之际,又有事情发生了。
“地下停车场的汽车全部翻过来”
其中一个萤幕映出偌大的地下停车场画面,其中有几个地方起火,同时也看得见翻倒在地的大批车辆,就连我这种对汽车不甚精通的人至少也认得出积架、宾士、lam波rghini、富豪等车种。以金额来计算的话,一个起火点就等于烧了一栋房子。很快地,如同白雾般的浓烟笼罩了整个画面,自动洒水灭火系统也开始启动。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啊”工作人员搔着头,每个事件的过程当然历历在目,只不过一旦串连起来,实在很难掌握整个状况。管理中心里除了凉子跟我以外,还有室町由纪子,然而她同样也是悻悻然地双手抱胸,无法给予答案。
话又说回来,在警政署长与警视总监连袂出现的场所,竟然连续发生这种意外事件,着实让业者信誉完全扫地。同席的干部也一样,届时追究责任的声浪与逃避责任的主张势必在警界引起一场不小的骚动。
“算了,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一九九五年警政署长遭到枪击的时候,在现场搜查并非难事,反倒是工作量增加了不少。”凉子的态度十分冷淡。
无论是警察、自卫队或是消防队员,站在第一线的人员士气总是十分高昂。地下铁施放沙林毒气事件当中,舍身守护乘客性命的地下铁职员英勇的行动一直是讨论的话题。而另一方面,大藏省(译注:相当于财政部)在金钱上的、厚生省(译注:相当于卫生署)在人命上的、建设省(译注:相当于城乡建设环境保护部)与综合建设企业之间不断发生严重的丑闻,人民对政府官员的信赖不仅是一败涂地,更跌到了谷底。挽回名誉是相当重要,同时也是极为困难的工作。
“干脆逮捕公安部持续监视的激进派份子好垫个档,等事件平息之后再慢慢找出真正的犯人就行了。”
凉子的一番话激得室町由纪子立刻严词以对:“药师寺警视!你身为公务员居然无视于宪法的存在!”
“哼,我要是害怕宪法,哪做得了警察?”
“喂,你不要在别人面前讲这种会被误解的话”
“少管我,如果警察能够遵循宪法,也就不会发生冤狱事件了!捏造罪状,陷害无辜的人坐牢,只有掌权者才享受得到这种乐趣不是吗?”
“你、你说什么”
虽然外貌不似凉子艳丽,但由纪子也是一名充满知性的美女,此时只见她的眉梢与嘴角充满着怒气。
“我从以前就一直觉得你是个没常识、无厘头又不负责任的人,到今天才知道情况是这么严重,我现在下定决心了。”
“哦,说来听听。”
“为了维护警察的声誉、市民的安全与国家的前途、以及我自身的正义,药师寺凉子,我绝对要把你从警界驱逐!”
她的手指笔直伸向前方,高声宣布着。
“哎呀!真是的,我从大学时代出于非自愿认识你以来,到今天才知道你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怪癖。”
凉子浮现邪气的微笑。
“一定是因为欲求不满导致体内荷尔蒙失调,建议你找个不管多难吃的料理都能一声不吭地吃个精光的好男人,赶快把自己嫁掉,早早辞职比较好。”
“我的厨艺至少还端得上台面,拜托不要把我跟像你这种只会做白煮蛋的料理白痴混为一谈行不行!”
“会做白煮蛋就已经足够了!中国的女皇帝武则天和俄罗斯的女皇爱卡提莉娜二世(ekaterlnaalexeevna、1729-1796)还不是一样。”
“你没事把历史人物搬出来做什么?”
“我跟你不同,我的理想是很高的。三餐找厨师来做就行了,可不像某人老了以后独自生活,连个做菜给自己吃的人都找不到,如果早知道自己会落到这种孤苦无依的下场,当然就必须趁现在学好做菜的本颔。”
“你说谁老了以后孤苦无依!?”
“哎哟,我话都说得这么白了还听不懂啊?麻烦你去照照镜子就知道了!噢——呵呵呵呵!”
管理中心现场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观赏两位美女们的唇枪舌剑。如果这时有哪个男人敢不识相地介入两者之间,他不是勇气十足的勇者,就是不自量力的蠢蛋。
不过这两种类型的男人都不存在于现场,因此这场舌战预料会持续下去。一名工作人员因为紧张过度,手中的纸杯不小心滑落,咖啡洒了一地,凉子与由纪子也各自退一步闪避,总算中断这场无意义的争斗。
5
踩着清脆的脚步声走出管理中心,凉子刻意伸了伸懒腰。
“唉唉跟自以为是正义使者的人玩游戏真不好玩。”
“耶?那是游戏吗?”
“当然啦!面对一个只有高中班长程度的人,我怎么可能认真动气?我跟由纪不同,我是成熟的大人哟。”
等我做出回应约需要二秒的空白。
“可是我看室町警视的态度很认真。”
“你认为,她是真的想打败我?”
“嗯。”“噢呵呵呵呵!真有趣,我怎么可以不接受这个挑战呢?凭那个巡回演员由纪浅薄的智商也想扯我的后腿,尽管放马过来吧!我会让她瞧瞧本姑娘的真本事!”
凉子高声哄笑,有意展现“邪恶女王”的神气威风,可见她也是警界优秀的官僚之一。我倒觉得她比较像出现在以前江户川乱步(译注:日本小说家,1894-1965,树立了日本侦探小说的基石。)小说里,老爱虚张声势的女贼。
“真的没问题吗?再这样蹉跎时间下去,今晚的事件会被由纪小姐不,室町警视先下手为强哦。”
“室町警视?叫那女人巡回演员由纪就够了!”
“耶?”
“第一,由纪是警备部的人,顶多只能替机动队员包饭团,这种差事还满适合她做的。”
“你提到重点了,如果事态继续严重下去,机动队一定会出动的。”
“啊啊——你说的没错。”
机动队隶属警备部的管辖,如此一来,现场的主导权将转移到室町由纪子手上,对凉子而言,她是绝对不会议由纪子获得任何立功的机会的。
“好!我一定要看到由纪的哭丧脸,助手a,跟我来!”
“是、是。”
我们来到倒塌的狮子铜像所在的位置。
“我到台座上看看,帮个忙。”
台座高达二公尺,凉子脱掉高跟鞋,我则双手撑着台座侧面弯下腰,凉子随即轻巧地踏过我的背部跳上台座,周围的人们惊讶地将视线集中到我们这边,嗯——也难怪他们吃惊。
站在台座上,左手叉着腰环顾四周的凉子,姿态看起来有如女神一般优美,又充满了女将军的正气凛然。如果她不开口说话,百分之九十九。九的男性与百分之七十五的女性都会被她的外表所蛊惑。事实上,那些聚集在大厅无法外出的人们此时正不住地对凉子的外貌投以赞叹的眼光,甚至还听得到有人在猜测:“她是不是模特儿啊?”
趁着随意拍照的轻佻人士还没出现之前,我向她问道:“站在上面有没有什么发现?”
“要是光站着就能知道答案的话,我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你这女人讲话不会轻声细语一点啊?——我是不会有这种想法的,因为再怎么想都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
凉子说完就开始做事,她在台座上弯下身子,调查表面状况。约经过一分钟视觉与触觉的活动之后,才带着一脸愤恨站起身,看来是毫无收获了。她循着上来时的相反手续回到地板,穿起高跟鞋,接着一声不响地快步离开,我就跟随从没两样地追着她跑,走到大厅的长廊时冷不防从后方撞上她,她立刻停下脚步。
“干嘛突然停下来啊!”我吼道。
这叫先发制人,以前发生过一名刑事在相同状况下撞上她的臀部,结果惨遭高跟鞋踢飞的真实案例。曾经有位马戏团的驯兽师说过:在猛兽面前你能对不能示弱。
凉子转过身,我则反射性地采取防卫姿态,好在她一脚踢过来时赶快跳开,不过凉子所想的似乎是另外一回事。
“泉田,你不觉得这道墙很奇怪吗?”
也许这是她引开我注意力的手段,我继续保持着防卫姿势,一方面则循着凉子的视线,停在一道大理石壁上。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难道说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人奇怪吗?
“啊啊——我想起来了,原本这里有一块红褐色的花纹,现在不见了”
察觉到自己话中的蹊跷,我断了自己的语尾。石头上的纹路会自动消失吗?我不知道期间经过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如此长时间附着在石头上的花纹怎么可能在经过了一个小时就消失不见呢?
“我记得是在这道走廊的这个位置没错吧?”
“有些悬疑小说的基本手法就是让人以为是在同一个场所,事实上却是不同的地方。”
“艾勒里昆恩?”“还有不少。”
凉子深深呼出一口气,左手抬爬梳着发丝,朝着白晃晃的墙壁投以充满敌意的目光。
“怎么看都觉得很可疑。”
“要不要找个人来问问看?”
“你能提出合理的说明吗?”
“不能。”
“那么就没有必要问这里的工作人员了。”
这不是对我的称许,她的意思是说不管间谁都无济于事。
“总之,不管怎么解释,绝对与令人不快的邪恶意味脱不了关系,我很清楚这一点。”
“也只有你才知道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认为你是位可靠的上司,不管武则天还是爱卡提莉娜二世都不会在意这种细节的。”
“难不成你见过她们?”
凉子以高挺的鼻尖露出哼笑,并没有继续挖苦人,她只是再度瞥了墙壁一眼,便快步离开,我也迈开步伐随她而去,因为如果站着不动,就会被她念:“你怎么不跟来!”不过有时反而是被她念:“你跟来做什么?”
这次是前者,真是个难伺候的上司。
将旁若无人这个四字成语拟人化的就是药师寺凉子,赐与她美貌与才能的大概是恶魔吧,而给予她权力的则是人类,究竟哪边犯的过错比较大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