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浣花溪畔安心住下,保元隔三差五便会过来看我,偶尔留下陪我吃饭。王昭远倒是日日都要过来,或送吃食,或送脂粉钗环,亦或只是送来保元即兴一首新诗或半阙词要我应和。日子在等待的欢喜和淡淡落寞与思念中静静流逝,他不在的时候,我多是望着窗前芙蓉默默的回味着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忽想起,那日黄昏我正抱膝坐在拒霜花下数着江上画舫,听那歌女唱着离歌。他却意外出现,如从天而降般站在了我的面前,一袭青白相间的锦袍生生将院中满树芙蓉也比得黯然失色。
我满面惊喜,起身相问:“不是说这几日都不能过来了吗?”
他却从腰间取出一只玉笛,笑道:“想起蕊儿还未听过我吹的笛子,心里总觉得失落,所以不得不过来。”认真的表情里却有一抹孩子般的任性。
我闻言轻笑道:“就为了吹笛子给我听,巴巴的跑来,也不怕被人笑话。”
“平日里总觉得我吹的笛子倒比那些个古琴、吟咏好些,只是一直没得了机会在蕊儿面前显摆显摆,今日刚巧制了个新曲,想来想去,还是要头一个吹给蕊儿听听。”他嘻嘻的笑着,眼睛亮过天上的星星。
“真不要脸,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的。”我掩口笑道,心里却甜如蜜浸。
他笑着,将我按在花下石椅上,便那样意态闲闲的吹奏起来。我从未听过有人能将笛子吹成那样,那袅袅而出的音韵,让人不由想起三月扬州城外烟花绚烂,想起一叶孤舟远影碧波,也想起诗外梅花散落的清泪缠绵。烟波江上,几多爱,几多恨,几多别,几多愁?故人西辞,铅华数落,攒眉尺度,笛声悠悠思之何人?
抬首见他伫立风间,衣袂翻飞,眉眼依依俱是深情,一颗心竟这样随着笛音为眼前人痴了,傻了,醉了,狂了……
一曲终了,他满脸得色,笑凝着我的眼,似在等我夸他。我却偏坏心眼的撇了撇嘴,酸道:“平白制了这样缠绵的曲子,也不知道又想了谁去?”
他笑着伸手来拧我的脸,咬牙佯嗔道:“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明明心里高兴偏说这些个酸话,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说着就来抓我。
欢笑着与他树下追逐,终敌不过他身高腿长没几下便被他牢牢困在怀中,一番教训只得哀求连连,讨不到半点便宜。
隔日王昭远送来一阙《诉衷情?芙蓉》①,还未看完已是两靥生花。
斜倚绣榻唤小婢,倦眼问梅汤。
都道静日玉生烟,思流年、易成伤。
忆往昔,两相望,添红妆。
蓉花如雪,欲笑还颦,执手萧郎。
好没道理的一个人,竟还好意思自称萧郎,思及此处,便又生出些许离愁,今日他会来吗?
搬入‘浣花小筑’已有月余,时近冬日,昼短夜长,更觉思念之苦日盛。这日早早的王昭远捎来话说保元傍晚时分会过来,我满心欢喜,特意嘱了茗儿买了新鲜食材,还亲自下厨弄些他平日里喜欢的小菜汤羹。一桌的佳肴都已上齐,却还未见他身影。我只得斜倚在贵妃椅上,略略翻看着他替我寻来的韵书。
看着看着,不觉莞尔,想起那日与他灯下韵书小论。我曾道唐代封演的《闻见记》,隋代陆法言的《切韵》、唐代孙愐的《唐韵》都不够全面,如若集了前人的精华篡个全本留传后世该是多大的功德。他沉吟片刻,随意道:那有何难令了史官编成《古今韵会》便是。我笑言他夸下海口,还直刮着脸羞他,说史官岂是常人可令的,他只讪讪笑着要我等着看。
正思量间,隐隐听闻推开院门的声音,我笑意盎然地整了整罗衫,开心地迎出门外。
“哥哥……”我猝然间住了脚步,敛了笑颜,呆住了。
①此《诉衷情》错冷柯同学替孟保元所填诗词,非孟昶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