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采茶节还有三日,季叔要把新茶送去九天丈人观待选,临走时季婶见我几天来闷闷不乐便吩咐季叔带我去观里逛逛散散心,我本无心去,耐不住季家姐妹在旁边一味撺掇,也只好打起精神携了茗儿跟着季叔去送茶。
晨雾未散,我们启程上山。春日的青城,在晨光中越发显得苍翠欲滴。鸟儿在林中嬉戏,伴着漫山的杜鹃花,声声脆鸣。行至九天丈人观(又名九仙观)已过午后。那道观耸立于丈人峰腰,四面苍松翠柏,建得雄伟壮丽。入了观中,三清殿旁便有道童来引我等到后房。季叔与观中道人也有相熟的,便奉了茶来,在观中聊天歇息。
因为我与茗儿是初次来,季叔便许我们在观里四下走走,看看山中景色,却未想到这山里的天气,就好似小孩子的脸,才刚还晴得好好的,一时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我和茗儿一时躲避不及,均被淋湿了,加之雨一直下个不停,天色渐晚,季叔便与观中道士商量当夜就宿在观中。
我与茗儿同住,因头发着了雨,茗儿打来水与我洗了,又让我站在窗前帮着擦干,正擦着只听扑通一声,却见个小道士跪在窗前,抖抖缩缩的说道:“娘娘,金安!娘娘,金安!”头只磕的如同捣蒜。
我见状忙出声问道:“小道长何出此言,莫不是认错人了。”
那小道士听我这么说,方才战战兢兢的抬头端详于我,只是身子还是抖得厉害。正在这时,只见身后传来一声严厉的喝止声:“玄明,你在干什么?”放眼望去,只见是位身着法衣,样貌清奇的中年道士。
那小道士被那一声断喝,只吓得跌坐在地上,中年道士上前将他拉了起来,他还尤自喃喃的说着:“师父,师父,你快看看是不是张娘娘的生魂到观里来了?”说着还不由得惊恐万状的望向我。
“青天白日的,不好好用功,满嘴胡说些什么,还不快出去。”那中年道士,不怒自威,小道士闻言不敢耽搁,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道长……”我方要出声询问,却见那道士作礼道:“姑娘见罪,我那徒儿年小糊涂认错了人,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道长客气了,人有相似,认错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方才听那小道长唤我娘娘,不知道……”只因到了这个世界便一而再,再而三被人认错,先是保元,后又是这小道士,看来眼前这中年道士应该知道些详情,所以忍不住出声询问。
那中年道士抬眼将我打量了一番,面色凝重,欲言又止,良久方道:“本来这事儿是不便让姑娘知道的,只是姑娘见疑加之贫道看姑娘面相似乎与这些个事也有些渊缘,所以觉得不便隐瞒,不过还请姑娘借一步说话才好。”
我闻言让茗儿用丝帕帮我把头包好,出门与那道士站到庭院里说话,只听那道士低声说道:“当今圣上的先皇妃,张妃娘娘便是在我道观之中薨逝,方才小道士将姑娘认错,也是因为姑娘远望太似那张妃娘娘……”
“道长所说的张妃娘娘,可是张太华?”
“姑娘不可直呼先皇妃的名讳。”那道士语气甚急,又道:“不知道姑娘从何处得知张妃娘娘的名讳?”
“以前有人曾将我错认过,所以……”我的心沉了下去,原来,那日保元与我在马场遥望青城山,是想起他那仙逝于道观中的亡妻吧!
“喔,姑娘有所不知,这张妃娘娘薨逝后葬在观前白杨树前,到得阴雨天气便会有人见到女子在观前徘徊,所以小道士才以为姑娘是那张妃生魂。”中年道士压低了嗓子恳求道:“此事姑娘一人知道便好,切不可声张出去,贫道在此谢过了。”说着又是一礼。
我正要还礼,却听得季叔在身后喊道:“李道长,原来你在这儿呀,让我好找。”说着走上前来,与我介绍,我方知这中年道士正是这九仙观的观主李若冲。
夜半雨已停歇,山风呼啸,我辗转难眠。满脑子尽是那小道士惊恐的眼神,还有李若冲对我说的那些话,又再忆起青城马场保元哀思不绝的神情,及至后来太后初见我时也谓我似太华。原来,从始至终我不过是那张太华的影子,越想越气,越气越伤心,我失踪了这四五个月他居然也不曾寻我!罢了罢了,我不过是他亡妻的影子罢了,满心的烦躁,起身出门去透透气。
山中起了薄雾,月光在雾气中忽隐忽现,更衬得观中树影绰绰,满院的凄清荒凉。
“哎……哎……”隐约间有女子的叹息声传来,一声还似大过一声。莫不是那张太华?好奇心驱使着我壮起了胆子,寻着声向观外走去。白杨树在风中零乱,凄迷月光下,隐约有个白衣女子,但见她低首敛眉,徘徊于树下幽怨地低吟着:
“独卧经秋堕鬓蝉,白杨风起不成眠。
寻思往日椒房宠,泪湿夜襟损翠钿。”
“谁!”我颤声问道。
只见那女子缓缓回首。呀,莫不真的是鬼,原想不怕的,此刻却是心下惊惶,急忙掩了面去,如果当真是什么鬼怪,形容岂非恐怖。我回身欲跑却又迈不动脚步。
“妹妹莫要怕我!今日才将你等来。”那幽幽的声音飘浮在耳畔,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定了定神,掩袖偷瞧出去。只见月光下站着个美丽女子,身形纤侬合度,眉如远山,眼如秋水,只是面色苍白如纸,更兼露忧戚之色,弦然欲泣。
我缓缓放下衣袖,可手却不自觉的在袖中攥得紧紧,尤自深吸了口气,作不惧之色道:“你是谁?为何唤我妹妹。”
“妹妹莫怕,我乃保元先妃,张太华。”那女鬼回身,慢步行至白杨树下,扶树道:“我于两年前,陪侍圣驾游玩丈人峰,为雷震而亡。葬于这白杨树下,不能托生。”语及此处,长叹一声,那叹息声直把我惊得全身起了寒颤。
“你既已死,为何还要现身吓人。”我颤声问道。
“故人难忘……”
“那你为何不去寻他?”
“人鬼殊途,何况他是天子,宫殿之中又有佛堂,护法诸神强光笼罩,我根本不敢接近。”张太华说着含泪走到我的面前,目光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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