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告诉齐欢,他在送回世子后,曾偷偷地找过花寡妇。
“你能给鄯善王下蛊吗?”班超与花寡妇低语。
“为什么?”
“我怕他还是会背叛大汉。”
“你以为下蛊是很简单的事吗?”花寡妇瞪着眼睛,“蛊虫要用自己的血来滋养,才能和自己有感应。而且下一次蛊,我可能得折五年的寿。”
班超有些不知所措,良久才感叹:“真是用生命在下毒。”
“对我们夜郎女来说,蛊不是毒,是——爱。”花寡妇那双桃花眼里竟有淡淡的忧悒。
“这爱真毒。”班超苦笑。
“是一起中毒。”花寡妇淡笑。
班超忽然同情起柳盆子来,问一句:“你真的给他下蛊了吗?”
“舍不得。”花寡妇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班超不知她说的是舍不得柳盆子,还是舍不得自己。
一行人正走向的国度,是精绝。
司马氏的《太史公书》里记载的,应该是博望侯张骞的所见:“精绝国,去长安八千八百二十里,户四百八十,口三千三百六十……”这精绝国历来神秘,不知隔了两百年,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沙漠里行进明显变慢,入夜时只能在背风的沙丘下扎营。骆驼卧下,围成营地,中间点起篝火。
经过鄯善一役,大家明显亲密了很多。三十六人,全歼匈奴势力三百人,捉放世子,峰回路转,使得鄯善一国归降。除了风廉,大家怎么回味,都觉得自己做得漂亮。下一个国家会是怎样?会不会更危险?大部分人又惶惑又兴奋,管他怎样,三十六骑都能一马蹚去,开出个大汉天下。
“班头!”耿恭大声地喊,众人都看过来。
班超苦笑摇头,渐渐接受了这个新称呼。只有戏班和妓院的行首花魁,才被叫作“班头”,偏自己姓班,又是此行的头目,就被这伙人一语双关地叫开了。
“虎头,有事您吩咐。”班超笑,他也还了耿恭一个称呼。耿恭在游侠时代外号“飞虎”,因家里排行第九,又称“虎九”。耿恭作为副使,也算个头,叫成“虎头”也说得过去,只是像极了中原小孩的乳名,有点萌。
“我们这一路,要出使多少个国家?”耿恭问。
“不知道啊,西域有五十多国呢。”
“都得去吗?”耿恭惊道。
“不见得。”班超正色起来,拿出那只青铜燕符,“可以告诉大家了,我们此行不只是礼使和兵使,还是皇上的密使。”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我们此行也不只是为大汉开疆拓土,还有一些不能公开的使命。”班超在篝火边将自己的斗篷揭下,铺在地上,将自己已经拼好的竹简排好,地图的形状更完整了些,“我们要探寻一些已经湮灭难寻的未知之地,还要凿开更西更远的通路。”
班超指着已拼好的部分地图:“这是我在兰台发现的‘穆天子西狩图’的散简。”
“穆天子?”有人问。
“就是一千年前的周穆王。”
“这是宝藏图吗?”柳盆子似乎对地图有超乎寻常的兴趣,“那个什么周穆王的宝藏?”
班昭笑了起来,宛如银铃:“《穆天子传》上记载,周穆王西巡,一直来到了昆仑山,在山上有一个神国,周穆王在那见到西王母。”
大家都知道西王母是汉人广泛信仰的大神,主西方,掌生死,可说是万神之母。
“不错,”班超指着地图上的线索,“这应该就是通往昆仑神国的路径。这里就是楼兰,也就是鄯善,这里应该是精绝,上面说,在精绝国西南三百里,有个七星塔,塔上会标明神国的方向。可惜,我还没有拼全。”
“我们要去找西王母吗?”众人皆是惊诧,纷纷把头拱在地图前。
“可以试试。”班超道。
“那儿有什么宝贝吗?”柳盆子追问。
“最出名的是不死药。”班超笑。
众人静默下来,觉得这隐秘的使命有点不可思议。
“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班昭悠悠唱起歌来,歌声袅袅,在寂静的沙漠上回荡,“这是穆天子要离开神国时,西王母唱的歌,说在你死前,还能再来吗?穆天子说,‘比及三年,将复而野’。是说,我三年后,还会再来。但是西王母没有等到他来。”
“穆天子没有遵守三年之约?”仙奴问。
“是。”
“那后来呢?”仙奴问。女人对这样有些暧昧的故事更有兴趣。
“后来穆天子就死了。”班昭道。
“西王母不是有不死药吗?怎么不给穆天子一颗呢?”花寡妇加入了进来。
“这种负心负约之人,该死的。”仙奴道。
“也许他如期赴约,就有不死药了,西王母想与他白头偕老。”花寡妇道。
“到时他们根本不会老。”仙奴道。
班昭不再理会她们,悠悠唱着:“徂彼西土,爰居其野。虎豹为群,于鹊与处。”这是《穆天子传》里,西王母唱的另一首歌,说的是,我独处西方,与虎豹鸟兽为伍,永生真是寂寞啊!
男人们在班昭婉转优雅的古调里,都不说话,震撼于要探寻那神话里才存在的地方,不禁摄神夺魄,畅想不已。
一张张脸,在篝火边,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