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再说,大家都看出来啦,大公子真对你有意思哦!”佣仆二接口。
阿涛哑口无言,不知该怎样辩解。
“阿涛,咱们可是好姊妹,你不可以对我说谎,说你不知道,没感觉哦!”梅香放下饭碗,用竹筷敲敲阿涛的手。
“对啊!阿涛,大公子这些日子以来对你这么好,若不是喜欢你,难道是逗你玩呀?”大夥开始叽叽喳喳,为大公子鸣不平,齐心协力讨伐一脸呆滞的阿涛。
大公子那么完美、那么沉稳儒雅,多少姑娘暗恋他,可竟还有人不识货!
“可大公子对谁都是这样啊!”他体恤下人,对谁都很好啊!
“大公子对谁都如此?那他怎不给我指指路,到哪都亲自带著我?”
“那那是因为我总迷路!你们不也常这样帮我?”放下饭碗,阿涛双手交握放在桌下,开始反驳大夥的无中生有。
今天大家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在审问她?
“是这样子吗?”或许大家的帮忙不算什么,可若帮忙的是府中的龙头老大,可就嘿嘿!
“他从没邀我同桌用餐过!”与府中龙头老大一同用膳,哪一个下人有这等荣幸?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哈!骗鬼去好了!
“那那哎呀!我说过的嘛!大公子人好,体恤咱们下人嘛!”
实在没有受人围攻的经验,身单势孤的阿涛只好死咬这一点不放“大公子说反正一大桌子的菜,他一人也吃不完,所以招我一起吃;再来再来我总迷路,也免得去厨房老跑错路嘛!”
很合情合理的。只是,她一边急忙解释,一边觉得脸上愈来愈热。这室内炉火太旺了吧?
“大公子好体恤下属哟!”梅香好心地帮她扬风“体恤到连下属爱吃什么都摸得一清二楚。”
低下头,阿涛不敢再瞄饭桌上一大堆自己最爱的食物“或许只是巧、巧合!”
连下人们聚餐,龙头老大吩咐厨子烧的一桌好料也是巧合?
“哦!那过年时主子赏给咱们的新衣服呢?”佣仆三进逼“我们可都是棉衫一件,而你身上这件是什么料子的?怕是花上我三年工钱也买不来一只袖子吧?”清雅别致的丝缎罗裙,岂是平常百姓所能奢望的?
阿涛背后的冷汗悄悄渗出。当初大公子是怎么说的?她身上这衣服没什么特别,不过是聂府布庄中别人不要的料子,扔了可惜,便拿来做好送她,凑合著穿——她真不知这是那么贵重的布料呀!要是知道,她才不敢收。
“将你捧得像手中宝一样,还有哪一个下属能让当家主子如此体恤啊?阿涛?”七、八双好奇的眼全一眨不眨地瞅著那个唯一被大公子“体恤”的小丫鬟,想挖得一点内幕消息。
“啊?呃——”她硬著头皮抬起头,身子坐得挺直,双唇不住开合,却挤不出一点声息。刚才大夥儿说些什么,她一字也没听见,因为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大公子到底是如何体恤下属的?她所得到的待遇,真的是他人无法获得的?
难道在大公子对她开始和颜悦色、亲切有加的背后,真的不是她以为的“体恤下属”所致吗?
她第一次发现,她一直简简单单却快快乐乐的脑袋,真的没法子盛下那么多的复杂问题,无神的黑眸飘了又飘,却寻不到焦距。
“阿涛?”叽喳的讨伐暂停下来,众人疑惑地瞅著眼前看来十分苦恼的阿涛,心中不约而同浮出同一个问题——她,该不会真的不知大公子喜欢她吧?
“啊?呃——”慌慌张张站起身来,阿涛被众人盯得手足无措“我我先回去了。”歉意地朝大夥儿一笑,她匆匆忙忙地掀门帘出了厨房,看也不看地顺著一条小径离去了。
见她离去,大夥儿也呆呆互望着,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啊!”梅香头一个回过神,大叫:“快去追阿涛!若她迷路怎么办?”
她可是拍著胸脯向大公子保证过的,会将阿涛完整无缺地送回清玉楼,大公子才点头,肯让阿涛过来与大家吃吃年三十团圆饭的。若是阿涛迷了路,赶不上待会儿大公子在清玉楼安排的夜宴,大公子不杀了她梅香才怪哩!
“咱们分头去找,可得快点找到阿涛。外面这么冷,时间久了不冻坏才怪!”她匆匆忙忙的,走时连披风也忘了拿。
“我向东,你向西,动作快一点!”分配好工作,众人再也记不得什么年夜饭,寻回那个迷糊的小路痴,才是当务之急!
“阿涛——”
“阿涛——”
“阿涛——”
阿涛悄悄藏于假山后,此起彼落的呼喊、远处渐紧的炮竹声,连同刺骨的寒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她却像是没听见,也不找个遮风地躲一躲,只呆呆地垂首而立,一颗心,尽陷在慌乱里!
从何时起,大公子开始对她和颜悦色的?
收集了玉雕,总会与她共同分享;知她热衷雕玉,总抽时间指点她;她手拙脑笨,总记不住学不会,他从没不耐烦,反而一遍又一遍地说给她听,甚至握著她的手教她。
她是个小路痴,十次出门十次迷路,以前府中的大夥儿经过会带她,从何时开始,出现在她身边,握著她的手,拉她走出迷途的人,成了大公子了?
他邀她同桌共食;他请她共品香茗;他常关心问她会不会冷、累不累;他开始霸道地限制她不准熬夜、不准整日雕刻不知歇息、不准
猛然回首,才知他的身影早已占满了她的每一寸思绪、霸住了她的每一刻生活,堂而皇之地挤进了她平凡的生命
可她不过是一个穷人家女儿呀!无才、无貌,更没有什么可以匹配他的傲人家世背景啊!一个平凡到极点的丫鬟,能得到主子的喜爱?就算作梦,她也是不敢想的呀!更况,是在现实中。
大公子喜欢她,是一个男子对女子的喜欢?
这玩笑开得太大,大到超乎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阿涛耸耸似压了千斤巨石的细肩,才觉颈酸腿麻,随手摸到一块平滑的山石,看也不看地便双手抱膝坐下来。
天已渐暗,离开炉火熊熊的暖和屋子后,寒意早就袭进她衣著翠薄的身子,她将身体蜷缩著,下巴支在膝上,如石雕一般,目光凝著不知名的远处,默然沉寂。
她想起第一次跨进清玉楼,在那滂沱大雨的下午,大公子和她侃侃畅谈青田石雕,那雀跃的短暂时光里,她有一种头一次认识他的感受。
她想起了那个清冷的冬天,大公子不由分说地强抱她到清玉楼,为的,只是让她见识见识那传闻中的雕刻极品——青田玉猴。
在那些时候,大公子就像一个迫不及待地向同伴展示自己宝贝的孩子,一边蛮不在乎地仰头傲笑,一边却又那么地急于讨好人。
她虽然才十四岁,可她不傻,她懂得怎样去识人。
在大公子成熟的外表下,尚隐藏著一颗稚子之心,只是,过早扛起府中的生计大任,迫使他学会了隐藏而已。
而她,无意中知道了、看到了。
之后,她调到清玉楼,似乎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大公子真心待她好,她清楚明白,可在那份亲切的背后意义,她却总看不清、想不明。
“这钥匙送你便是送你,你只要收著就好,问那么多做什么?”
在她将那石头阁的锁匙还给大公子时,大公子死也不接,她追问理由,他却恼火地斥她。
她问在清玉楼要做些什么时,他总含糊其词,她只好自作主张地和其他丫鬟一起整理起清玉楼藏室内的玉器,他却很生气。
“那我要做什么?总不能当个千金大小姐,什么都不做吧?”
“为什么不能?”大公子反口就骂她“笨!是路痴就够糟的了,让你闲著你还嫌?”
“可我的身分是丫鬟耶!丫鬟能不做事吗?”
“你随你!”他甩一甩衣袖,恼愠地转身不理她。可在她又要去忙的时候,他又伸手拉住她。
她再问她的职责,被逼急的他便让她负责打理他室内的玉器——只限于他卧室内所摆放的那十数件玉品。
那些根本用不了几盏茶的时间。她总不能整天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这区区十几件玉器吧?
“你不会去雕刻吗?你不是一直想学雕刻吗?有空让你学,你还抱怨什么?”
他总沉著脸斥她,在她闲得发慌的时刻。
可,为什么?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问什么问?只管放手去做,问那么多干什么?”
她有时迷于雕刻,忘了就寝时间,他总一言不发地收掉她的东西,将她抓到一旁骂她;甚至,每晚睡前,他都会到她房中检查,一点也不顾忌什么男女之别
自她调入清玉楼后,他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问那么多做什么?
可她不问,该如何解去心中愈积愈多的疑惑?
她在清玉楼的居室便在大公子隔壁,将窗子打开,窗外是景致怡人的庭院,远眺入眼的则是一片湖光山色。
一个丫鬟能住在这么好的闺阁吗?房内宽敞,家具都是上好红木所制,为了她,甚至添了一小巧梳妆台,湖绿的缎帐围著铺满厚锦被的精雕床具
她曾问这样的上房是让丫鬟住的吗?
可他却又是丢出那一句——问这些做什么,你只管安心住下便是!
可她,能安心居住吗?
这里不是她的家,怎能让她随心所欲地安心居住?这里的一切,她所可以称之为“享受”的一切,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她,没有一点点是她可以安心享用的,因为,这不是她用劳力换来的。
她,只是一个丫鬟,一个靠双手养活自己的穷人家女儿。
她的体内,也蕴藏著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