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到银行,一大把票子变成一个小卡片,就好像被骗走了一样,不如藏在砖缝缝里、米缸里实在。是吧?”李向南揶揄道。
老头不好意思了:“是。”
“光有钱就能防老了?”
“还得花点钱积点德,挣下人缘。”
“怎么积德、挣下人缘?”
老头难为地笑笑,没说话。
“不好说?咱俩交个朋友,您有事和我商量,我有事和您商量,兴许我能给参谋参谋。”
“我这是住在县城亲戚家,我家在山里,村旱,不下雨,庄稼干死不说,连人喝的水都没有,全村人只靠一眼小泉,说没水就没水。”
“您是南垴村的吧?”
“您怎么知道?”
“这都是我县委书记管的地盘,我能不知道?”李向南说“你想给村里出钱打眼井?”
“不,我们村打了十几辈子井也没打出过水。我是想想修个龙王庙。”
“修个龙王庙?”李向南震惊了。
“为求个雨。”
李向南垂下眼,脸色阴沉地使劲抽着烟。
“这犯法不?”老头看看李向南小心问道“我在山上修上个一间房大的小庙,供个龙王,犯法不?”
“犯法。不是您犯法,是我犯法。”李向南说。
“您犯哪儿的法?”
“一个村,四百多人,是四百多人吧?”
“是。”
“连吃水的问题都解决不了,我这县委书记就犯了国法啦。”
老头一时呆住了:“那咋办?”
“大伯,您就这么信神信鬼?”李向南问。
“有时候就不信”
“没办法了又不能不信,是吧?”
“啥事要都有办法,谁还信迷信?”
“大伯,我跟您商量一下,这么办好不好,我给你们请个打井找水的专家,给你们村打出井水来,又能喝,又能浇,您看好不好?”
“那敢情好。东陵县原来有个后生是能人,一看就知道哪儿有水,可请不来啊,这会儿听说又调到省里去了。”
“我正在请他,说话就来古陵。”
“可啥时候才轮上去南垴啊,穷山僻壤的。”
“咱俩不是朋友吗?我讲交情,让他头一个去你们村。您看行不?”
“那敢情好。”老头兴奋地说。
“那我跟您商量个事,这龙王庙咱们就不修了。”
“行。”
“您看,您和县委书记交了朋友,给村里请来了找水专家,打了井得了水,积这个德,能挣下人缘了吧?”
“是。”
“那您这挣的钱就留着自己养老好不好?”
“那我就回村打井去。我祖爷爷、我爷爷都是打井打得吐血死的。”
李向南猛抬头看了老人一眼,一张布满沟壑般皱纹的脸:“大伯,您就是石老大?”
“您咋知道?”老人惊愣了。
李向南看着老人:“您祖辈几代为南垴找水,打了整整一百年井。我这县委书记要还不知道,算什么父母官。”
老人浑身有些哆嗦,他愣了好一会儿,扭过头擤了一把鼻涕。
“大伯,我跟您再商量个事。”
老人一边低头应着,一边收拾着小方桌上的碗筷盆罐。
“钱您可以接着挣着、攒着。”
“我不挣了。”老人神态恍惚地继续收拾着东西。
“钱还要挣,攒着自己养老。可您为啥还想到挣人缘呢?光有钱还养不了老,是吧?要是您不会做凉粉,不会挣钱怎么办?这养老又靠谁?我和您商量个办法,把老人,特别是没儿没女的老人的养老都管起来。”
“那您就积下大德了。”老人已经把盆盆罐罐的全收拾进了挑子里。
“您怎么了?”
“我不卖凉粉了。”老人说着理了理挑子绳,驼着背站了起来。
“为啥?”
“我回村去。”
“回村?”
“我每天在村口等着您请打井的专家来。”老人说罢担起了挑子,手里提着小方桌,看也不看李向南就要走。
“您就这么相信我?”李向南问。
“我相信,我相信。”老人点着头,老泪一下流了出来。他用手使劲擦了一把,头也不回地担上挑子挤开人群走了。
李向南凝视着人流中蹒跚而去的老人,不禁鼻子一阵发酸。
他一回头看见小莉站在身后,她凝视着李向南的眼睛里噙着泪花。李向南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问道:“你也来了?”
小莉擦了一下眼睛,小孩一样难为情地笑了。
她很可爱。
李向南往前走,小莉并肩跟着。
“你应该写写石老大。”李向南说。
小莉像小孩一样听从地点了一下头“我还想写你。”
“写我?”
“行吗?”
“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李向南阴沉地说。
小莉看了看李向南,不语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怕过别人生气。
“你去哪儿?”已经走出了集市,小莉问李向南。
“我去电业局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好吗?”小莉小心地问。
“你去干吗?”李向南有些不耐烦地说。他发现和小莉之间突然有了一点过去没有的关系,使得他能这样严厉地训斥她。
“去看看。”
“县委书记去工作,你跟着看什么?”
小莉低着头走了两步,突然调皮地一笑:“我是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啊。我就没权利关心一下县委书记的工作?”
李向南愣了一下,他似乎这才发现小莉还是个副部长,而且这才意识到刚才那种突然而来的奇异关系是要及时限制住的。
“哼,你这个挂名的宣传部副部长。”他揶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