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念仆矣。
书后更附以四律曰:
杜牧今生尚有缘,拨灯含泪检诗篇。
聪明自误原非福,迟暮相逢倍可怜。
白水从今盟素志,黄金无处买芳年。
回头多少伤心事,愿化闲云补恨天。
顾影应怜太瘦生,十年心迹诉卿卿。
佳人日暮临风泪,游子宵分见月情。
碎剪乡心随燕影,惊残春梦减莺声。
客中岁月飞星疾,桑剩空条茧尽成。
万里沧溟涸片鳞,半生萧瑟叹吾身。
文章憎命才为累,花鸟留人意独真。
浮事百年成底事,新歌一曲惜余春。
金樽檀板能销恨,莫负当前笑语亲。
才尽囊余卖赋金,果然巾帼有知音。
寒衾今夜怜同病,沧海他年见此心。
静散茶烟红烛冷,冻留蕉雨绿窗深。
萧寥形影空酬酢,梦醒重添苦楚吟。
镂心作字,啮血成诗,万千心事,尽在个中,一字一吟肠一断。梨娘阅此书,诵此诗,悲伤之情,真不可言喻矣。泪似珠联,心如锥刺,初不料梦霞之痴,竟至于此也。其言如此,其心可知。脱异日果践其言,则彼将终身鳏居,无复生人乐趣。虽孽由自作,而情实可哀,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只缘两字“怜才”竟演一场惨剧,我将何以对人?且何以自解耶?天乎,天乎!沉沉浩劫,已陷我于孤苦凄凉之境。而冤孽牵连,复有此自投情网之梦霞,抵死相缠,丝毫不容退让。迷迷惘惘,终日颠倒于情爱之旋涡中不能解决。此事果从何说起?薄命孤花,竟是不祥之物,自误不足而误人,一误不足而再误。苦念及此,转不若早归泉下,一瞑不视。黄土青山,红颜白骨,同归于尽,亦免在人世间怨苦颠连。有情难遂,有恨难平,苦挨此奈何天中之岁月。时而攒眉,时而酸眼,时而刺心,时而剜肠,剑树刀山,生受地狱之苦,夫又何苦来耶?痴哉梦霞,尔何不自爱乃尔,尔何不相谅乃尔!挖心呕血,掬诚相示,哮仙钋椋我非不尔感也。事已无可奈何,虽痴何益?不若大家撒手,各了今生之事。喃喃设誓,又奚为者?今尔言若此,我岂能安?痴哉梦霞,何逼人太甚耶!我不知我前生孽债,究欠下几许,将于何日清偿也。嗟乎,嗟乎,梨娘固无如梦霞何矣。如怨、如慕,亦感、亦哀,盖梨娘此时对于梦霞,只有勉为劝慰之责任,实无代为解决之能力。然梦霞之言既出,梦霞之志已决,必非虚言劝慰所能有效也者。梨娘明知之,而无术以挽回之,感之深,怨之亦深。梨娘怨梦霞,固不能弃梦霞也,既不能弃矣,则梨娘固终不忍使梦霞竟践其誓言也。
情之所钟,正在吾辈。劳尘滚滚,只博青娥一笑之恩;长夜迢迢,更下白傅千行之泪。一言激烈,生死以之。记者固不敢谓梦霞过也,然而“饼师镜已荒荒破,霍女钗难两两全”秋娘已老,杜牧休狂,人生不幸而遇此,惟有运慧剑以斩断情丝,持毅力以抑制痴念。既未乱之,何妨弃之。两相弃则两得保全,两相恋则两增烦恼,此中得失,亦自分明。而当局者迷,每欲倒行逆施,强售其情,不知情与情战,必有一伤,或且两败而俱伤。吾辈用情,只能用之于可用之地,不能用之于不可用之地。于不可用情之地而必欲用其情,贸贸焉挺身入情关,为背城借一之计。其始也,则如佛经所云:恐怖颠倒,梦想究竟。受尽万种凄凉,尝遍一切苦恼,而终不得美满之效果,徒剩此离奇惝恍之事迹,长留缺陷于天地间,博后人无穷之涕泪而已,岂不可怜?岂不可笑?记者Г笔至此,未尝不感梦霞之多情,又未尝不深怪梦霞之无情。推其心,殆必欲将可情、可爱之梨娘,置之死地而后已。此情而入于痴,痴而流于毒者也。
阅者诸君亦知梨娘得书之后,欲抛抛不得,欲恋恋无从,血共魂飞,心和泪热。恨压眉峰,不知为梦霞添上几许颦皱;愁担香肩,不知为梦霞增加几分重量。盖彼决不肯使梦霞为我失尽人生之幸福,必欲筹一两全之法,使之能取消其誓,而又不欲辜负其情。辗转思量,不得一当,魂梦为之不安,饮食为之渐减。以多愁多病之身,怎禁受如许折磨。不三日,而梨容憔悴,病重三分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