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之吟,为百世后讥薄情汉乎?无奈你爹爹忘却瓜葛之好,绝发葭莩之亲,贪富贵,厌贫贱。你兄恨不能蚤占鳌头客,而反作银样蜡枪人,是以有愧,癞出见面。若论贤妹一人,贱[兄]不能寤寐忘情矣。未知和的诗即是贤妹么?”平娘道:“俚言腐秽,有辱邯郸学步,哥哥休笑里妇之颦。”梦鹤道:“句句秀雅,字字佳章,真珠玉也。”平娘道:“休说这诗闲话,且说我爹爹,不日要接俺母子随任,斯时路途远,恐银河阻隔,汉槎难渡。今我爹爹被我母亲力劝,亦稍有冰消雾散,愿哥哥可乘势应时,庶免事事有变之叹。虽奴家柏舟自誓,然现今不作同心结,而要后日作连理枝,悔之无及。”康梦鹤道:“你贱兑现在陈蔡之际,涸辙之中,倘要成就了大事,鹑衣何以为礼?醑蕨何以为情?且贤妹入门时,清波可饱乎?绿草可茹乎?”平娘道:“哥哥不须忧虑。”平娘乃取身边所带象牙环一枚,又以所佩碧玉猫儿坠一个、并银簪金钿,尽拔下来,付女婢交与梦鹤,说道:“哥哥可将此物去变卖,休误了誓约。”梦鹤喜出望外,对平娘道:“感情良不少,报德何时了。夫以梦鹤百年属望,慰在一朝。”二人眷恋,不忍分拆。看看红日渐渐西附,没奈何,含泪而别。正是:本思四海求蝉娟,谁料芝兰在眼前。
有意求珠珠不吐,无心归壁壁完全。
康梦鹤回来,不胜欢喜,见了母亲,说注生庙遇见媳妇,如此如此,陈氏忻然道:“我媳妇有此贤淑坚贞,是我家门之幸也,亦正是吾儿之敌配也。”梦鹤即将这些物件卖数十两银,费用殆尽,所剩无几。不幸遇着郑锦,那几年破家之后,闻梦鹤要娶亲,登门追讨媒银,无奈将所剩的银子送他去了,要用又无分文,不觉叹道:“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先父在日,有酒肉交欢,个个知心,今至我身,人情亦做不成,如今还他罢了,闲事不要管他。”斯时,即择了一吉辰,雇了一乘轿子,衣冠齐整,门庭光彩,虽无灿烂盈门之华美,亦有风光清雅之仪容。
且说平娘回家,许氏见平娘簪细等物皆空,问道:“你出去踏青,一身首饰物件那里去了?”平娘即与母亲告其情由。许氏道:“我儿你好大主宰!倘你父若知道,就活活打死你。他如今这等设处亦妙,未知他要何日来娶?”正在说话间,只见媒婆持一红帖,说:“康相公择此月十三日要娶小姐过门。”
那知蔡斌彦先往广乐去上任,次日,在路中差数十个家丁来搬请平娘母子,轿马拥簇,亦约在十三日起程。母子二人正在分别之际,相向痛哭。平娘泣道:“儿从父命,恐亏了生平大节;要顺夫命,又吧舍了骨肉分离,教儿怨得好[苦]。”许氏道:“五轮之内,造端夫妇,男婚女嫁,古今同例。安可以一时之别而误终身大事乎!”平娘只是低头掩泪,一句亦说不出。许氏催他上轿,平娘呜呜咽咽,又哭起来,许氏亦泫然泪下。无奈何,只得吞声而别,许氏往广东随夫,平娘往康家成亲。正是:意合情偏切,情深意不移。
万般依古事,死别与生离。
话说许氏到了广东见蔡斌彦。蔡斌彦忙问道:“吾儿怎么未到?”许氏道:“男长当婚,女长当嫁,平娘与梦鹤娶去了。”斌彦忿然怒道:“你好擅专!我明日即差人去扛他回来。”许氏朝夕力劝他,未知何如。
话分两头,且说梦鹤娶得平娘到家,两人如鱼得水,如鸟得林一般。是夜,梦鹤咏桃夭之章,平娘答绸缪之什,情浓意合。一个得了意外之喜,忘贫穷于何有;一个得了终身之托,忘骨肉之分离。正是:洞房今夜降真仙,暖玉温乡满被春。
漫言别离情最苦,且夸欢会思更新。
意中有意无他意,亲上加亲愈见亲。
欲得此情常不断,蚤寻月下检书人。
到夜来,并枕同衾,贴脐交股,难以曲尽其合欢之情。惟有一篇天下乐为记:春见生绣帐,溶溶露滴牡丹开,擅口温香腮。淡淡云生芳草湿,碧泣含皓月,满池泛浮鸥。我将这纽扣儿松,你将这履带儿解。阳春和暖浑身泰,软玉温香抱满怀。柳腰款摆,半推半就,花心轭折,又惊又爱。背后着腮润,不知青光何处来;胸前着肉磨,不闻花落几多少。杏脸观月色,桃唇映日开。鸾被若金钗,首饰挺云鬓。曲尽人间之乐,不啻天上之降。
两人至云消雨散之后,直睡到天明,携手而起。康梦鹤口念一绝云:“花摇月影露淋淋,过尽青光绿色陰。”平娘即续云:“昨夜庭前关不住,今朝遇雨吐新心。”嗣后夫妻心神相契,或我倡被和,或我和彼倡,恍若关雎之和鸣,凤凰之相应。
一日,平娘向梦鹤道:“俺须想一活路,庶君夜间好磨励经史,日闻好求些利息,不可朝朝暮暮恋高唐,磋跎人间日月忙。”梦鹤道:“有什么活路?我想不来。”平娘道:“不消愁。妾善绣凤织鸾,你去街市中,问有人要雇女工等事,你可承领他工价,任他奉送。妾又思士君子埋头潜修,安肯露面求利?妾有一策,君可去赁铺一间,吊起一张蔑帘,写着一大坊表,与世游艺,君得坐这铺内,有人来求吉课,问卜书画,会须得了世间利息,如无人来求时,亦可静心息气而悟圣贤,有何不可?”梦鹤道:“静坐铺铺内,不殊置身书斋中,这计策做的。”未知后来开铺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