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房上的一重铠甲。只有心中充满警觉时,程名振说话才喜欢文绉绉。越是防范感觉强烈,他说话也就越高雅。而丈夫今天的书包却越掉越文,几乎将他自己重重包裹了起来。
“那有什么?”杜疤瘌满脸不在乎。“只要你和小九子把兵马和地盘牢牢抓在手里,他还能千里迢迢地从豆子岗管到这里来?”
此言说得非常有道理,令杜鹃的心神为之一振。当年即便张大当家近在咫尺,洺州军也保持了事实上的半独立状态。豆子岗距离平恩县足有七百里,可以预见,即便投靠了窦建德,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洺州军的独立性还是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但窦建德的谋划也太长远了!在杜鹃心目中,丈夫几乎是自己见过最擅长远谋的人,可跟窦建德比较起来,简直是婴儿遇到了壮汉。这令她心里的不安全感非常强烈,虽然迄今为止,窦家军没对洺州流露出半点儿恶意。
见女儿的脸色还是阴晴不定,杜疤瘌按了按她的肩膀,继续开解。“窦建德那家伙我认识,算个比较讲义气的汉子。当年阿爷和你张二伯火并掉了孙安祖,窦建德明知道实力不如我们,还是带领全部兵马要给孙安祖报仇。结果仇没报成,反而差点儿把他自己的命也丢到泽里!”
想了想,他继续道:“如今他刚刚接替高士达的位置,重打锣鼓另开张,小九子第一个投奔,即便做样子给别人看,待遇也不会太差。你阿爷我今晚再努努力,看看能不能跟王将军套上关系。他跟老窦是姐夫舅子一家亲,有他照应着,小九子今后也好立足!”
说罢,自觉这个主意高明,笑呵呵地回大堂去了。把个杜鹃留下来,继续对着跳动的灯火发呆。
大堂上的气氛比刚才还热闹了三分。因为女眷已经全部退席,男人们更是放开了手脚。推杯换盏,你来我往,畅饮甚欢。程名振有心了解窦家军的情况,话里话外不断往豆子岗绕。王伏宝心怀坦荡,有问必答,把每个细节都解释得毫无保留。
“跟窦天王一比,程某才知道自己原来的见识有多短浅。来来,王兄,再饮此盏,为窦天王寿!”程名振半是钦佩半为谦虚,不断地举盏劝酒。
“程兄弟客气了。窦天王那边也是一直对你推崇得很。”王伏宝喝得有点快,舌头慢慢开始变短,“他常跟我等说,乱世中杀人是种本事,活人也是一种本事。既能杀人,又能活人的,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你,你老弟能把几个别人不要的荒地治理成眼下这样,整个河北绿林道我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王兄又在夸我!”程名振谦虚地摇头。
“不是夸,是真话。原来我没见过,还有些不服气。今天一进城,看看城里边的那些房子,街道,还有百姓对你的态度。我就立刻知道为什么你在平恩这块地方能站住脚了。兄弟,我是打心眼里佩服你!”王伏宝以掌拍案,感慨万千。“这辈子,我最佩服老窦。呵呵,兄弟你能排第二!”
“王将军别尽夸他,小九子怎能跟窦天王相提并论!”杜疤瘌适时地凑上前,笑呵呵地插了一句。“他毕竟还是晚辈,有些地方需要你和窦天王多多指点!”
“你这人真没意思,不是说好了各论各的么?跟程寨主,我宁愿做一辈子好兄弟!”王伏宝白了他一眼,笑着数落。
“那干脆你们俩拜把子算了!”借着酒劲儿,杜疤瘌醉醺醺地提议。
王伏宝先是一愣,然后抚掌大笑,“好主意,好主意。你老杜人品不咋地,出的主意却不赖。程当家,请问王某可以高攀么?”
“王将军哪里话来,程某求之不得!这是我的好兄弟王二毛,我们两早就拜过了的。刚好他也姓王,不知道能不能跟你也做个兄弟?”程名振对杜疤瘌的想法心知肚明,笑呵呵地答应。
“使得,使得。王兄弟的威名我听说过,敢以五百轻骑挑卫文升数千大军的,你是咱河北绿林道第一个。”王伏宝毫不犹豫地答应。
“摆香案,摆香案!”无论对于洺州军还是窦家军,此举都有极大的象征意义。因而在座当中无人反对,一起跳起来张罗。
杜疤瘌命人抬来香案,就在县衙大堂正中摆开,自己假模假式当起了证人。王伏宝、程名振、王二毛各自报上生辰八字,自然是王伏宝最大,程名振第二,王二毛做了老幺。三人对天盟完了誓,然后相互对着施礼。抬起头来,目光不受控制地都涌起了一缕温情。
谁也未曾料到,这份开始时夹杂了太多利益纠缠的盟约,足足影响了三个人一生。整个河北大地今后数年,也多次为此风起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