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每天晚上我都在行政大楼的地下车库里等,我在等一个人,老板江石豪。老板是个昼伏夜出的奇怪动物,除了在这里,我没有机会单独和他见面,他也不会接见我这个无名小卒。我一连等了三个晚上,每晚都等到早上七点半然后赶去打卡。其时正值夏天,又困又热,我在车库里被蚊子盯得像包公。那几天晚上,我怕自己一下犯困睡着,老板下来拿车而错过了,烟一根接一根地续,每晚都要抽掉三包七星,抽得肺部隐隐作痛,四肢百骸像散了架,每一刻我都想放弃,觉得自己的想法不过是荒谬的狂想,根本不可能实现。然而,那些深刻的耻辱和身上那些欲置我于死地的伤害我撑了下去。
第四天夜里凌晨两点多的时候,我终于等到了。老板从地下室的专用电梯里走出来,面色略显憔悴,走路微微有点瘸,那是他以前坐牢的时候被狱警毒打所致。老板那时还没有买宾利,新买的奔驰600还没有上牌,车库里有三辆老板专用的座驾,一辆是老款的奔驰600,一辆是加长的宝马7系,一辆是奥迪A8。不妙的是,三辆车分布在地下停车库的三个地方。从电梯过道到车库只有二十多米的距离,这意味着我只有三十秒的时间来判断老板今晚会开哪一辆车回别墅,一旦猜错,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因为就算我大声叫喊,老板也不会停下来听一个清洁工说半句废话。我唯一的机会就是老板走到车前五米之处,用车钥匙打开汽车的电子锁之时,我从车旁走出来,为他打开车门,然后对他说一句话。
没错,一句话。如果我的第一句话不能打动老板,他就会钻进汽车离去,后面我就是再说一万句,他也听不到了。
我见老板穿着一件圆领T恤,既没有穿西服也没有打领带。我掐灭手中的烟头,快步向宝马走去。
我的运气总算没有衰透,我押中了,老板果然向宝马走来,并且按响了电子锁。
与老板相会这个场面我已经设想过一万次了,我绝对不能惊慌失措,更加不能语无伦次,否则,我将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我来到车门旁,内心惊涛骇浪,表面却显得风平浪静。老板也看到了我,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身上强大凌厉的气场相当于一颗10万吨TNT炸药爆炸的原子弹,把我炸得像个一丝不挂的白斩鸡,身上每一块肌肤都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如果定力稍差,早已被他不怒自威的气势吓得肝胆俱裂。可是此刻,我心中积聚的那些屈辱与悲愤、那些嗜血的野心与凶猛的**,将畏惧与怯懦打得遍地找牙、逃之夭夭。他目光与我交汇的刹那,正如一大一小两道电光在空中相遇,大的那道刚猛无俦、无坚不摧,小的那道却也穿金洞玉开碑裂石,搞得地上火花四溅。
趁着火花未灭,我干脆利落地为老板打开车门,镇静自若地说,江总,关于解决公司的遗留问题,我有个提议,先要回检察院的840万,然后立即偿还市农行的5600万,这样就可以拿到省农行的两个亿,农业公司有三千万作为启动资金就够了,剩下的一亿七千万,用作血液项目的前期资金,绰绰有余。
老板先是一愣,脑筋却转得飞快,随即脱口而出,你怎么从姓何的贱人手里要回那800多万?
2000多年前的商鞅为了帮助秦孝公完成他的雄图霸业,手执《强国九论》在秦孝公面前慷慨陈词唾沫横飞;无独有偶,几十年之后的无名小卒李斯为了出位,冒着杀头的危险闯进秦王嬴政的宫殿,为赢得嬴政的信任,赤身**地站在雪地里向素未谋面的嬴政纵论“六王毕、四海一”的霸术,舌灿莲花口水飞溅。历史真***是惊人的相似,此刻,我从裤兜里拿出两张云海日报一一展开来,胸有成竹地对老板说,大后天,全国人大委员长和发改委要到云海市指导工作。另外,何学善今天起担任副市长、市委常委,一个月后要兼任统战部长。全国人大委员长以及国家发改委要和云海市政府签署北部湾120个亿的基础建设责任书,新闻发布会将在香格里拉大酒店举行,届时市委常委都会出席,省和云海市电视台都会作现场报道。还有,听说,这次中纪委也来人了,如果我们公司派人当场发难,多家媒体现场曝光,姓何的就是想赖也赖不掉。
老板听完,望了我一眼,不动声色地问,你叫什么。
我说,我叫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办成这件事。
老板锐利的目光紧盯着我,像一把削铁如泥的剑,盯得我寒意直冒。他说,这几件事,公司上下几十号人花了几年的时间都没有办成,你凭什么说你能?
我谈谈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做不成的事,只有做不成事的人。不要以为我有那么拽,其实,这是我早就设计好的台词。
老板一言不发,钻进车里,合上门,发动汽车,然后摇落车窗,扔下一句,你明天早上10点钟到我办公室来,说完开车离去。
老板的宝马远远开走之后,我知道自己的面试通过了,兴奋地跳上一辆皇冠的车顶,在上面大跳迈克尔杰克逊的太空舞,口中发出长长的一声“耶!”,回声在偌大的地下车库里震得几辆报警装置灵敏的汽车发出一阵尖锐的警报声。我冲着闻声而来的大堂保安老邓做了个V字手势,脚下仍然踏着太空步,微笑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