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破晓之天 序章 哀之叹息

    【人间界·东海之滨】

    黑夜，寂寥。

    这本该是皓月当空的中秋明月夜，天空却容人见不着丝毫光亮。万籁俱寂，仿佛整个人间都坠陷入了黑暗无垠的幽冥鬼界。

    人间界，东海之滨。

    腥涩的海水寂寞地翻腾着，偶尔才扑起尺把来高的浪花。而在毗邻东海之滨那片广阔绵延了足足八百里人称“迷雾之林”东南方向的一棵柳杉树下，此刻正倚靠着一位遍体鳞伤的俊秀男子。染满殷红的白色长衫早已被扔到一旁，皱成一团。而于他身前一侧，一名绯衣女子且只轻然俯身贴在他的胸口。红唇轻触伤口，女子轻柔地吸吮着残留在那伤口深处的毒液。

    待到浑身的伤痛感稍许减弱以后，男子方才放平微蹙的眉梢，叹息：“邪灵作祟倒也罢了。可是偏偏，他们却总是要附着在那些无辜生灵者的身上。若非如此……”

    女子把头偏到背后，朝地上吐出毒液——不过片刻，那染上毒液的碧草竟发黑地倒伏下去，再无声息。然后，她冷冷地打断他，厉声斥道：“若非如此，你又怎样？”

    男子的唇角倒是不自在地揶揄一下，终究没有抢断她。

    “邪灵固然强大，可既你斗他不过，便也只能够怪自己修行不足，何若要赖在他们的本性之上？况且，你明明知晓那恶灵会找准空隙，附到其他生灵身上，你却又为何不在他们得逞之前施展结界困住他们？你又明明知道，他们附于无辜弱者身上之后你会下不了手，却又为何还要留给他们附于无辜者身上的机会！”女子又只一声冷笑，眉头轻挑，“哼，几个‘世代’都已然过去，这般邪灵的丑恶本性不但没有退化，反而能力还更为精进致命。倒是那逍遥于九天外的天帝凌霄，却不知他此番还在同你的真身计较些什么！”

    男子苦笑一声回应：“邪灵在天帝临世之前便已然存在于这世间。要想彻底除尽邪灵，想必他也没有什么万全之策吧。或许，就只有封印之法吧……”

    “我不是怪他这个！我是——”女子不自觉地气恼起来。只是，待她看到这面前男子的那副双眸之后，她的怒气瞬间便消弭散去——倒不是这双眼睛藏着什么厉害之处，委实是因为这眸子里的清澈太过清澈，善良太过善良，而单纯又太过单纯。如她，再怎样怨恨愤怒也终究狠不下心来斥责这个心似赤子清明如镜的男人。

    “唉……”不得已，女子只得叹口气掩饰住自己的尴尬。

    “都是因为青鸟嘛，我知道的。想那天帝无端将我认定是青鸟，所以才会于那方外仙山摆下一局棋。一落子，便是三百余年，至今也未能分出胜负——天帝，他哪里是在同我计较。他不过就是想要找到青鸟而已。”

    “青鸟青鸟青鸟青鸟青鸟！是啊，什么都是因为青鸟！”女子的声音骤然高亮，火大异常，“一切都只为了青鸟！可是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天帝，他怎么可能会连自己的亲侄子都认不出来？一局棋，落子三百余年！苍茫岁月，人间三百载，他可曾于哪一日看见过这天下发生的生灵涂炭，人间惨剧！而他又……”

    四目相对，男子澄澈的双眼不免逼得她再次停下这打抱不平之词。索性地，女子把头偏到一边，只放低了声音幽幽叹息：“也罢。既然他的万千子民都不会苛责于他，我这样一个方外之人，又何必去与他诸多计较呢。倒是你啊，悼灵。这尘世间，却也只苦了你一人。”

    话音毕，女子终于不再看他，只在手里变幻出三样东西：长生福禄丸，凤凰羽尾毛，千梭银月针。“毒，我已经帮你都吸出来了。你且先把这药丸服下，再休息片刻，也好恢复些许体力和法力——那邪灵是往东海里蹿去了。也不知道，接下来那个被它附身的人，又会是谁呢？”

    “唔。”悼灵接过药丸吞咽下去，然后便闭上眼养起神来。

    而这女子叹了口气，只然心道：“悼灵啊悼灵，你可知道，青鸟重现人世，不过也只会重新引得天下大乱而已。而你，又怎可以是……”苦笑，不免，又是一声叹息。她也不再多想，只执起那变幻出来的针线，替他悄然缝制起身旁染血的长衫——凤凰溯雪衣。

    这件长衫，穿在他身上已经多少年了？

    好几百年了吧！

    只是那确切的年份，终究是她所不敢去惦念的——纵使手里的金针银线可以替他一次又一次缝好那些裂了口的地方，却也终究不可能夺过他的心，胜过他心尖上的人哪……

    “灵儿，灵儿……”

    侧过脸，看看悼灵已然沉睡过去的身子，女子只能暗暗地在心底皱一下眉，为自己鸣一声不平：还是这个名字，还是那个女人！明知道自己千分妒忌，可却终究只能够这般在心底忍着。

    她爱他，却终不能。他亦曾怜她，却也只如那涓涓细流，保不定哪天便会干涸枯竭。而这般脆弱的情感，又怎会有未来！

    委屈着叹了口气，女子收起针线，将衣服上的血污褪尽，叠好，整齐地搁在他那柄银枪边上。然后

    ，她站起身，脚下却不禁一阵晃晃悠悠。她明白，自己的法力终又为他再度耗尽一次。可她没有怨言，只孤身静静地朝着那黑暗更深处走去，走到一处离他尽可能远不至于惊醒他也不至于让他发现自己的地方——然后，攀过礁石群，她站在了最靠近海水的一块低矮的礁石上。

    回首，却是凄声心叹：“这里，就不至于叫你发现了吧？”

    海水腥涩的味道刺激着她的鼻息。这样的腥秽，并不为她所喜好。可，若要为了他，哪怕是让自己总在这海里穿梭来去，她也是断不会去拒绝去抱怨的吧。

    驻足礁石，屏息而立。天空中，明月未明。但，在这女子心中，那一盏记载着时光流逝的沙漏却也能告诉她：“亥时将尽，十五将逝。子时近，明日至。”

    “哧——”

    沙漏中，最后一粒沙子终于滑落下来。转瞬，沙漏调转方向——亥时尽，子时至，八月十五中秋月圆的日子终究还是转换到了八月十六。

    “嘭！”

    然，只一瞬间，海面礁石上却乍起一声爆响，女子的身体随之腾起火焰。

    耀眼的金色火光里，绯衣女子的肉身只一点一点化作飞烟，而那团火，也只随着她残存的肉身渐渐地消弱下去。可，就在那火苗将尽熄灭的瞬间，火焰却又腾地一下，又是一记爆响！

    “嘭——”一霎那，只听闻这猎猎风声里，一对燃着火焰的金色翅膀突现眼前，熠熠夺目。而那赫赫风声之中，一尾金色凤凰，它燃着浑身的烈焰傲然驻于这礁石之上。此刻，它依旧振翅低吟，却也声声压抑。而最终——

    “呀啊——”

    一声惊叫。终于，再也忍受不住炙热的烈焰，凤凰扑腾起翅膀，骤然腾空而起，却依旧盘旋于海面，不敢飞得太高。而那不熄的烈焰则死死环绕在她的周身，泛起偌大的光晕，映红海面、天空，更甚至于要映亮这整个黑暗无垠似地狱般的世界。

    “不……”她惊叫着，忍受着凤羽脱落烈焰焚身蜕化人形的痛楚——带着火的凤凰羽毛一片一片逐渐地从她身上剥离开去，飞散着，坠入大海。而她，依旧腾空盘旋，头皮一点一点地剥落着，却仍被这火苗无情地灼烧着。可她，无论多痛都只能忍耐，尽量低声，不敢惊叫——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在他跟前不太远的地方涅槃重生蜕化人形吧！可是千万不能叫他看见！

    ——只是，这般锥心刺骨，要如何才能够不被他发觉？只愿那邪灵不来，只愿悼灵他安心沉睡，直至明朝旭日东升！

    红光透彻天际，海浪依旧拍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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