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往生之事

愿意俯首投降，更没有人愿意放弃仇怨。

    所以，这战事也只能这样，一天一天被人推着向前发展，带着万千的亡灵消逝灭殆。

    生灵涂炭，世间紊乱。此所谓：远古祸乱。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开端，一个不确切的开端。同样，也是一段不被人记住的开场，或者说，历史。

    而那时候的弥月还只是一个幼小的孩童。

    但是，她的身世却显得有些离谱——她的母亲，本是九天神界伺候天帝天后的天女“青鬘”，而她的父亲原本也是神界的神君“冥王”，但是最终却还是投在了魔族至尊凌空教主的座下。

    也正因为如此，在那场战争铺天盖地全面爆发之后，冥王的妾姬，曾为天女的青鬘便被永久地封印了法门，从此变成了一名普通的凡人——和这个世代里的凡人一样，每日早出晚归，辛劳耕种——但在那个世代，不会使用法力变幻释放出“兽形”或者说“本相”的凡人却都只是个卑微低贱劣等的下等流民。

    不过，好在还有其他的天女姐妹们帮忙，青鬘得以平安地离开神界，继而来到这个名为“龙渊”且难得有外人闯入的深谷里辛辛苦苦一个人孤独地抚养她幼小的才刚出世不久的女儿，弥月，年复一年。

    不知道是何缘故，幼时的弥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本领，也不像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幻龙那样天赋异禀。甚至，她显得很是普通，如同被封印了法门而无法使用法力的母亲一般。她每日里都只会呆在那个铺满了飞藤草的摇窝里，或爬行着寻找可以放进口里咀嚼的东西，又或者静悄悄地趴在那个摇窝边上瞪大眼睛了去守望母亲的归来。

    那时候的弥月，如同这个世代里的农家少女一般，天真活泼，无忧无虑。

    ——不过，一切都只因为这里还是个安全的地方。

    但是，所谓的平安也并没有伴随她们很久。七岁，七岁那年的一天，战火终究还是燃烧到了她们母女避世的深谷附近，仿佛，随时随地，就可以倾覆她们曾经所有能够伸手触及的快乐，幸福，娇纵，仿佛原本就一切无有。

    那是一个几近黄昏的傍晚。

    七岁的弥月一如往常地趴在飞藤草窝里等候着母亲归来。只不过，这一次她却嘟囔着嘴，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因为以往这个时辰，母亲应该都开始在家做饭了。虽然觉得有些异样，但她终究只是赌气地撅了撅嘴，没有任何戒心地趴在那里，直到等得倦了沉沉地睡去。

    但是，她不知道，事实上，那场“神魔之争”的战火已然燃烧蔓延到了这个深谷。

    ——早起的时候，青鬘就在屋后的河边

    发现了一具缺少了左臂的尸体。那个装束，那副模样，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人，应该是被从龙渊深谷北部的清幽涧里流出来的泉水给冲到这儿来的一名天兵。当下她就猜测，战火，恐怕已经打到这绵延千里无人居住的茫茫蒙山里来了。所以，她早上出门之后并不是像往常一样去田间劳作。她来开龙渊深谷去了西南方向百里外的一座大型坟冢那儿。

    那是一座建工极为精妙的王陵。

    在那深处，埋葬着在这片领土上治世最久，长达八百年的凡人君王的遗骨。但是，这位帝王最终却在微服私访的时候，为了保护一个潜逃的杀人犯而被他统治下的将士当作同犯给诛杀了——这，无疑是他这一生中最狼狈不堪的污点。

    当然，弥月的母亲关注的并不是这位君王的丰功伟绩或者那些破烂可笑的陈年朽事，自然的，也不会是那座坟冢中陪葬的奇珍异宝。她所在乎的，仅仅只是那座坟冢旁守护着的官吏宅院中供奉着的一尊神像：冥王。

    是的。冥王，便是她的夫君，弥月的亲生父亲。

    本来，冥王和这个世代的地藏王、阎罗王等等驻守在幽冥地界的仙家都该是一样，是算作神灵的修行者。但他终究因为是掌控着世人生死，拘杀百姓亡灵，且能驱逐奴役万千冥灵作为战力的死神，所以最终他还是为情势逼迫着投靠到了魔族至尊凌空教主的座下。也正因为此，他的妻妾、子女才会惨遭放逐。

    话说那一日，正当青鬘披星戴月兴高采烈地抱着那尊神像回到家里的时候，弥月早已等得累了，困倒在那草堆之中沉沉睡去了。她满怀歉意地抚摸着弥月的小脸，略带叹息地说：“可怜的孩子，娘亲这就帮你煮饭去啊。”

    她凝视了许久，慎重地将那尊神像放在了弥月身侧。然后，她才微笑着起身去屋外的厨房里燃起柴火，继而开始这一天最后的忙碌。

    ——她的心上总还是有些莫名的害怕。

    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她总觉得自己可能很快就要离开自己的幼女。虽然龙渊深谷地处蒙山境内，但是谁都无法保证，那神魔之争的战火就确确实实不敢完全地蔓延进来，毕竟，那传说中的蒙山之主似乎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了——若是真有万一，也定然还是要顾全女儿的周全吧。

    只是，青鬘没有任何的法力了。

    是帝子踰轮亲手封印了她的法门。所以没有万一，没有奇迹能够再度助她打开法门。

    所以，唯一的希望，就只有那孩子的父亲——虽然她不知道冥王如今在何方参战，但是念在那孩子就是冥王亲生骨血，就算弥月如她一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但是这尊神像，也总该能够在孩子最危险的时候庇佑她一下吧！——毕竟，女儿身上还流淌着生父一半的血液。就算冥王孤傲地不愿承认自己，但是弥月这个女儿，他定然是不能否决的。

    她深信，女儿身上延续下来的冥王血脉一定能够帮助她远离致命的危险。但是至于自己……青鬘却没有多想。毕竟，自己也只是个失去了法力的凡人，一个累赘。被谪落的天女，与冥王又没有夫妻情谊，她难免心下灰暗。但是，女儿——她同样深信，在女儿身上，定然蕴藏着某种她所未知的强大力量，只是暂时还没有觉醒而已——她一直都以为女儿的无才，都是因为自己没有办法教育和引导的可悲后果。

    “如果真的有危险，即便您不顾念奴家，也请您一定要庇佑您的亲生骨血！无论您身在何方，请您一定要守护她！冥王大人！”她只在心底默默地念了三遍，然后继续开始忙碌。

    柴火噼里啪啦燃起的时候，正是小小的弥月被吵醒的时候。她嘟囔着嘴，不满地瞪向屋外发出声响的地方，然后气呼呼地打了个滚。

    结果，那尊冥王神像就从她摇窝里滚了出去。

    起初听到声响又看到一眼的时候，弥月还是有那么些许好奇心的。但是，当她弯着身子探手触碰到那尊神像之后，双手却腾地一下像被火狠狠地灼了一下一般。只那么一下，她便丢开了神像“哇哇”地哭闹起来。

    听到哭声的青鬘自然会进来瞧上一瞧。可当她看到摔在一旁的神像之后，便叹息着走过来轻轻地俯下身子蹲在了女儿的跟前。她将那神像稳稳当当地拾起又放在了弥月的身边。她摇了摇头，抚摸着弥月的小脸蛋，恬静而温和地说：“小月儿不哭，小月儿乖乖哦——听话，就让这神像待在你身边，别再丢开了。”虽然她很想，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那尊神像的真正用途——毕竟，自己现在还在孩子身边呢。就算将来一定会发生什么残酷的事情，战火也不至于今日就打进这蒙山之中。何况——

    青鬘终是幽幽地看了一眼神像，心中哀凄：“冥王大人……纵使奴家曾有千般不对，可您的女儿毕竟还属无辜呀。您难道，就这么不愿意承认她的存在吗？”她理了理女儿的刘海，一阵心如刀割。

    然而，就在此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轻快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