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月兮清冷

究不曾回头。她只静静地掰动起自己的手掌，默默地在心底诉说起一段话来。

    “浮生若梦，君问卿安。溟溟之水，澄澄之心。接下来，所有的一切都应该回归属于他们的宿命了吧。一切，是否就要重头来过了呢……”

    【人间界·南赡部洲·迷雾之林】

    越是往树林深处靠近，昊空的心就愈发地忐忑不安。

    曾经以为这里仅仅只是一片普通森林的她，如今终于也渐渐明白过来：原来传言中的都是真的，在这片广袤的森林之中，果真有着那么一座名为满月之井的深井，每逢月圆之夜，月光便会倾城落地映照井中。若是有人将头颅探到那口井上，便可以从井水倒影中看到自己的姻缘之人。但是，倘若在八月十五这一天来看，那便会活生生地失掉性命！而也因为此，每年的八月，这片森林才会凄凄惨惨，犹如无人之境般的荒凉且寂寞。

    她当然知道，也猜得出来，那个在每年八月十五夜里不顾一切残害生命的人，便应该是被关押流放在那满月井底的女子。弥月公主……

    “真该死！被流放的囚徒，满月之井怎么还可以任她将力量释放出来！”

    ——昊空并不知道，五千年的囚禁，这满月之井早已与弥月融为一体。只不过她无从离开而已。

    “难道……”昊空紧张地捂住心口，但那心中忖思已然震荡她的脆弱心弦。“你就是一直在等候机会吗？九万余年都不曾得手，如今被囚于满月之井，反倒是让你找到机会了？还有渊雀一族的家徽……渊雀龙城，果然也在这里吗！可是他，又是何时潜伏到悼灵身边的！”

    昊空终究不知道那昔日的渊雀龙城便是她曾亲手刺杀的东海睚眦。六年前，是她亲手将龙城的亡魂留给了悼灵的花落银枪！

    只不禁，昊空略显虚弱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脚步也忽地变缓起来。

    她知道，若是按照弥月过往的本领来算，自己应该是勉强可以应付得了她的。可现在的问题是：弥月身旁，应该还有她的夫君作伴——那个曾经的冥王阵前左将军！还有，那满月之井的力量，一并漫天倾下的盈盈月光里所送带下来的无尽光辉及灵气，究竟是对自己有益，还是更利于弥月呢？不用细猜，昊空她知道，自己的胜算，恐怕是要打上一定折扣的了。

    “罢了。大不了，我拼尽全力，将悼灵送出林子。到时候，要杀要剐，悉随尊便。满月之井……耗到天明，大概就没有用了吧！”

    昊空咬紧牙关，半晌才做好决定：“了不起，就

    是被你打回原形而已。反正到时候他也不会在林中寻我。不过就是再多隐遁一年。没什么的。”微微地叹了口气，昊空拂袖而起，眼中，溢满坚毅之色。“总之，有我在，没有人可以动你分毫……”

    无论她的决心是有多大，无论她内心燃起的怒火是如何盛大，此时此刻，她的浑身俨然似被人凌空浇上了一桶冰水，逼得她浑身发颤，话语不清——她终于看到悼灵了：白茫茫的雾气，在她的那双眼里已然形同虚无，而在这林中漫天无边的青黛之中，一道凄凉的身影正耷拉着脑袋像具僵尸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而在他的身前，一口水井正绚烂地吞吐着绯红如血的雾气。

    ——满月之井！那便是八月十五月圆之夜里摄人魂魄的满月之井啊！

    “不！”昊空惊叫着，跌跌撞撞地飞奔过去。“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你就这样子离我而去了吗？你就这样，被人给害了吗？”

    心底，已然化作无尽的泪海。无数汹涌的波涛正顽强地冲刺着她的心堤。不消一刻，那心堤便轰然倒塌，任由那无尽之海苦涩之泪淹没起她的整个心脏，乃至于全身的血脉。

    潸然泪下。双手颤巍巍地扶住悼灵，让他轻轻地躺下来倚靠在自己的肩上了再去轻探他的鼻息——只一刻，昊空的心火“噌”地一下便像熄灭了一般，不复燃烧。她绝望而哀伤地闭上了眼。

    ——那是她相伴数百年誓要守护的人哪！

    ——那是她情牵数千年誓要庇佑的人啊！

    ——那是她梦萦数万年誓要追随的人呀！

    可是，怎么可以就这个样子，被夺去生息……

    “若是你的法身真的死去，那此刻同你的真身正对着弈的天帝必然也会察觉到你身上灵气的波动。悼灵，若是你这具幻身当真已经死去，那你，可就真的在劫难逃了啊！”

    悲伤，已然冲垮了她的心堤。无论是昊空，还是更为强大的涅槃花，她都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去更改那个注定的结局了——天帝，终有一天会感觉到他的力量所在，天帝也终会知晓那个正在同他对弈的人也学会了那个究级的玄系法术：灵息，终之彼方。而更可怕的是，悼灵的那另一个身份，也要暴露了吧。

    【人间界·南赡部洲·寒山之巅】

    汩汩风生，月光之下，无数透明白皙的光点随风摇摆，一齐地，划过月亮所在的天空，似萤火，似星辰，美不胜收。

    而在这风中，变幻形态的青龙正紧紧地缠住迷殇的身子，由不得他动弹。而在那道形似长蛇身软如泥的身影顶端也缓缓地浮现出他的脸庞：没有了面具的遮挡，泥浆似的丑陋笑脸上，黑色的长舌突兀地伸出来，挑衅地舔过迷殇的脸庞，黏稠泥浆物状的东西亦随之落在迷殇的脸上，划过的地方顿时脏成一片，恶心至极。

    “难道，你真就打算和我这样子僵持下去吗？我的好徒儿啊。”

    “那又有何不可呢。”迷殇的表情已然恢复镇定，除却无法动弹的身体，他真心不觉得自己需要畏惧青龙的这副形态。甚至，他还有些得意地带着轻蔑的表情了讽刺地说：“如果你觉得这样很有趣，那就尽管缠着我好了。僵持下去，于我是没什么，可至于你们嘛……”他终于将那一把释放着邪气的“镰刀”挂在了嘴角，尽情且恣意地嘲笑青龙，尤其是他的同伴——幽烬。

    “我可以杀了你！”青龙冷酷地笑道。但却终究没有多大效益。

    “杀我？哼哼，您要如何杀我呢？师父，难道您忘了吗？杀我，就必须要在一瞬之间，要在我那顽强的生命恢复力起效之前，一招毙命——只有这样，才能将我真正杀死。不是么，青龙师父。说起来，我还得感谢您当初将这么好的不死之身交给了我呢。”那把精致的“镰刀”，此时就好像是一把真正磨得开刃了的镰刀。它完全地扼住了青龙的喉咙，逼得他无从反驳。

    ——的确，迷殇拥有的，并不是什么“不死之身”。但是，他身体强大的治愈力，决定了他很难被人杀死！

    而相反地，倒是青龙和幽烬——青龙的“不死”，便依托在那两个由他所改造出来的产物身上：迷殇和幽烬。只要他们二人当中还有一个没有完全死透，那他都可以从他们身上汲取到复生的力量！而换言之，依托着这个永远都不会被人杀死的迷殇，青龙亦可以无限次的复生。

    而幽烬呢，虽然说他可以被人杀死，但只要青龙施法去救治，那么幽烬同样也可以无数次的重生。灵魂被禁锢的幽烬，说到底，不过只是青龙改造出来的杀人试验工具而已。

    同样的，倘若迷殇哪一天也不幸去世，只要青龙再去救治，他同样可以活命。不过事实上，迷殇却相当“争气”地从来没有让他这个师父救过一次，一次都没有！即便是一瞬间遍体鳞伤，迷殇也能够在极速短暂转瞬即逝的时间里依靠强大的治愈力恢复过来。

    死亡，或者说死神，从来都不曾探望过他这个优秀的徒弟。

    ——但，毫无疑问，这三个人所拥有的都不是纯粹意义上的“不死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