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界·僻鲒之境】
身旁的女子,那番凄厉而毫不容情的神色,却直叫这七尺的丈夫男儿甚为汗颜。但是,尽管如此,然这十分爱意已然弥漫到这男儿心骨之中。情深意浓处,纵使是那九天仙姬一时沾染上了,恐怕也自是难以割舍而相作离别的吧,那又何况这仅仅也只是个普通凡人而已的水月影?
此时此刻,水月影也只能落寞地俯首捂住心口,缓缓道:“我不知道这样值不值得。我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因此而受千夫所指。但是,起码我知道,至少这一刻,却断然是值得的!不为了别的,只为了你,赴汤蹈火,哪怕天地不容,我水月影也誓不低头!”
“你!”听得这话,兰燕儿不禁心头一震。可纵使她一时心头怒意难消,却终是找不出任何理由来责骂身边这个如此深爱着自己的男人。她只得落魄地坐下来,脸色黯然,只低沉地浅诉着,似春夜细雨,润物无声,却也犹似秋风夜雨,尽显悲凉之感。“若你非愿如此,那你便听自己的主意吧。”
听得妻子如此之言,水月影不禁惊愕地抬起头来,面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居然,这一次,燕儿竟会如此轻易便妥协于自己?!
但是,他哪里知道,那燕儿的话,却只是说了前面一半。等到她后面一半说完之后,他的心,便会立马凉掉半截,失去生机。
“至于我呢?我就一个人陪着妹妹,亲自去向地藏菩萨认罪。到时候,不论是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万劫不复之苦,还是封喉锁骨,禁锢魂魄,永世不得翻身,我都认了。只要妹子她不因我而受到牵连就好……”
“够了!”听不下去的水月影不禁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他只站直身子,再看着眼前落寞神色裹满一身的娘子,他的心,就有如薄刃于其上千刀万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何尝不明白妻子的想法,但是他心中的苦闷,却尽皆源自于此。爱到深沉,竟是如此难以取舍,更加无法诀别!
可是,兰燕儿却并不因此而打住。她只面色清冷如常冷语道:“妹妹她自从跟着我之后,就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成天不是咳嗽,就是心痛难忍。有时候,我真觉着自己就是个魔鬼,竟然可以这么多年都无视妹妹身上的病痛而自行享乐。她唤我一声‘姐姐’,可我非但没有好好地照顾她,反而还纵容着自己贪图享受,连累妹妹……”她只这般悠然地继续说着,说着,仿佛永远都说不到头似的,却又好似早已灰飞魄散,独剩下这个只会说话的空壳,让这身旁的人,又岂能听得进去,看得下去?
“够了,够了!”泪流满面。水月影只愤然地直扯起兰燕儿来,看着她还是不住口,他不禁怒火攻心很是粗暴地抽了她两巴掌,啪啪作响,惊得他自己却是一阵心悸。只是,但看眼前的妻子,虽然不再言语,但却也是两行清泪,左脸上涨得通红了,却依旧维持那副不依不饶的表情,欲说还休,难以罢休。
——这便是隐忍的女子。这便是死也要抗争的女子。这,便是他这方男子所永无法约束或忽视的柔韧女子——面对此种女子,他自是必败无疑,又何况,他那心中爱她无限……
“好啦,好啦,你赢了。我答应你就是了。我答应你就是了,行了吧!”一番柔情软语,水月影不禁轻柔地抚摸起她那微微涨红的脸庞,心中一阵酸楚。“打疼你了吧?”
“对不起。”
“对不起。”
没想到,这二人竟然异口同声,如此相道一句,彼此相扶坐下,面色颓然。
——然而,那一切却还是得继续说道,总要有一方真心诚意地认输方才能作罢。
“相公,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自私,光想着不可以辱没自己的良心,却丝毫不曾顾及到相公你的心思。可是,若我不这样想,我真的是良心受责,于心不忍。相公,对不起,今生,终是我要负了你的厚爱,是我连累你没有办法和我一起共享一世繁华了!可是,我早就死了,早就应该去地狱报到,早就应该受到惩罚,入轮回了。可是这些,到现在我都还没有受啊!是谁在包庇我?是谁在宽恕着我?又是谁在保护着我?是谁?是谁?你说,那人是谁?”
“是……”心中早已明白答案,只是如今的水月影,每听得一个字,说一个字,竟都觉得好像是有人在凭空挖干他的心掏空他的肺一般,声色凄厉,却难言痛楚。
——燕儿,你为何非要将我逼迫到如此地步?
“是妹妹!是妹妹啊!若没有她,地府的鬼差早就来勾魂摄魄了。纵使你打得过那些鬼差又如何?我终究还是要被拘了魂去的啊!这就是天意,是不可抗拒的命运啊!”
“燕儿……”口上无语反驳,只是他这心里,却是苦苦哀求,奈何又偏偏不敢与燕儿有所察觉:求求你,别再说了!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了,你说什么,我全都答应你了。真心诚意,哪怕你要我去死,我也决然答应!燕儿……我求求你了……别再说了……
“相公,我自小就在方寸山上长大。世常轮回,这样的道理,我又岂会不明白呢?三界之中,若论对凡人的权力和制约,恐怕还真是只有幽冥地府才是最厉害的呢!‘阎王叫人三更死,不得留人到五更。’这样的话,可不是吹出来的。”微笑着,言语之间,却淡然透出一股苍白无力的感觉。
“哈哈,哈哈……”水月影也跟着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只是却似疯癫,似凄绝。彷徨间,思绪紊乱。“他们不是已经拖了十年了吗?如今,再把你带回去又算怎么一回事呢?燕儿,你可知道?这十年来,日日夜夜里,我每时每刻都在心惊胆颤。每日夜里,闭上眼,我就算搂着你也不会觉得踏实啊!白天我陪着你,晚上我看着你。我是真的不想失去你!你明不明白,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水月影激动地哭
了出来。不得已,只好趴着了,把头埋在臂膀之间压低了声音哭着。
心,紧绷着的心弦啊,一朝解开这束缚了长达十年之久的精神枷锁,那心海之中该涌出多少苦水来呢?即便是旁人的眼光犀利如刃,此时此刻,终究也无法阻拦这似海宽似海广似海深的无尽伤悲。
“相公——”没办法,兰燕儿终也是不知道该如何来宽慰这等男儿了。看着他双鬓之间几缕渐白的发丝,她还能说什么呢?说相公不够爱惜自己吗?说自己非得离开不可吗?还是,残忍地在他耳畔说,自己已经不再爱他了,一定要永远地离开他,不再让他拥有自己吗?
——可她怎么敢?又怎么可以?
她什么也不敢再说了,什么也不敢再去想了。她只能安静地那么坐在他的身旁,静静地靠着他的肩膀,偎依着,回忆起自己曾经过往里的幸福快乐,用身体的温度告诉他,她还在,一直都在,从不曾离他而去,片刻都不会的。
仅此而已。
而所谓相爱,大抵也只需要做到这一步吧!
——即使情深缘浅,我们也只消在这离别的最终一刻,静静地感受着彼此的温度,知晓彼此的存在,那就足够了。因为,起码我还能感觉到你的存在,你的美丽,你的哀伤,你的欢笑,你的心。
——心心相连,我心永恒。
——那么,你呢?自也一样,对吧?
——相公……
酒舍房间之中,这夫妻二人都只黯然无语。而那酒舍之后的一间茅舍小筑之中,却自有一对师徒暗自无语。
这间茅舍小筑四面的墙上尽皆都安置了一层密不透色的黑纱垂帘,不见丝毫光亮投入。一方竹制卧塌旁,一盏油灯静静地燃烧着,安宁地散放出寂寞且清冷的幽光。
一片幽僻之间,一袭白衣男子站在那方卧榻旁,轻柔地将那床盖在榻上醉卧着的女人身上的被子掖在她的肩下,不由得竟是一声悠然长叹:“师父,您好好休息吧。唉……”。
纵使心下言语万千,面对这烂醉的师父,他竟是不敢多言一字,只得黯然退出房去。
可是,谁都不曾注意到,就在他掩门离去之时,那榻上女子的眼角处竟破天荒地滑出一道泪痕来。而也就在那一道清冷的灯光折射之中,一道温和的沉没在那幢幢灯火暗色光芒里的人儿竟然意外地显现出来,款款移步,来到她的身旁,似久曾相识般地探出如白玉般光洁而透亮的手臂,缓缓地划过她的脸庞,精巧,细致而柔和。
而那软塌上的人竟是有所感应似的睁开眼来。虽只是朦胧一线,但这女子却是倾心一笑,低声喏道:“你又来啦?”
抬起手,她似也想去触碰那来人的身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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