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谷内是没有日月星辰的,拾遗族自古以来生活在永夜之中。
这是钟慧眸早就从祖辈口中知晓,但直至此刻才得以印证的事情。
他像一滩烂泥般趴在坤藏的身上,几近昏迷,但依然为刚才所经历的一切感到恍如隔世。
他先是被带着穿过一段满是粘液的地层,那些腥味浓重的粘稠“鼋液”从他每个毛孔中钻进钻出,每一滴粘液都仿佛有灵,在窥探观察他的身心和血脉,似乎是辨别和审视,但又绝无恶意。在密闭粘液中穿行,钟慧眸并没有感到窒息和压抑,甚至可以睁开自己的眼睛,感觉到滑溜溜的粘液在眼膜的表面蠕动,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
一息之后,一行人完成了下坠的过程,从粘液层中脱离出来。钟慧眸惊奇地发现,自己身上除了残留着一层淡淡的腥味之外,居然没有留下哪怕一滴那种暗红色的粘液,衣物和头发都保持着进来之前的干爽,连多日未洗浴残留的污垢汗渍都照样存在。
这些液体,每一滴都好像自成一体,聚合起来又仿佛有统一的思维。它们似乎对任何外来的物质毫不留情地排斥,同时又万分珍惜着自己的体量,绝不容许被分离或是外泄。
钟慧眸恍惚着,被坤藏背着往前走,经过了一片稀稀拉拉错落着大小石头的平地。这些大小不一的石头按某种规则摆放着,上面还雕刻着各种独特的文字符号。
钟慧眸感觉这些文字和符号与自己血脉深处某些记忆隐隐产生了共鸣,就像鼋液对自己亲近的感觉一样。
“墓地有什么好看的,快走吧。”阴之葭催促道。
——原来竟是拾遗族的墓地——思绪被阴之葭打断,钟慧眸才发现阴之葭轻装行进着,本该在他背上的张三却已不见。钟慧眸没有舌头,无法说话,甚至没有精力去做过多的思考和疑惑。
伴随着在路途颠簸中愈发折磨人的浑身剧痛,钟慧眸感觉自己离开了墓地,穿过了一片昏暗的空间,只有星星点点迷离的白色冷光,奇异地悬停在半空,照耀着有限的范围。当星斗般的冷光源逐渐密集,一幢突兀而起的楼阁在黑暗中毫无征兆地凭空浮现了。飞檐斗拱,牙角高耸,凡间华丽宫室的形制它尽皆具备,然而怎么看都只有个剪影般的轮廓,若即若离,好像漂浮在冥河的航船。
幽幽的冷光在楼阁的门口聚集,照耀着门楼牌匾上古旧的篆字。
魂星阁。
菜伯一行人来到魂星阁门口,一个样貌冷艳的女子迎了上来。这名女子身材婀娜,皮肤雪白,一身黑底灰纹的蜀锦劲装贴着身线,勾勒出恰到好处的妩媚体态。往面上看,竟是目如朗星,眉似利刃,透着一股冷冽的英气。
她冲着菜伯恭敬地行礼:“礼师大人,智师、伐师已经到了,正在大厅等候,大族长尚在魂园,即刻便到。”
“哦?那墨岚你……”菜伯略一诧异,后续的问话却被这名叫墨岚的冷艳女子打断,似乎不愿菜伯多问。她一边将一行人往里迎,一边轻声解释道:“事关重大,大族长亲自前往查勘,我奉命先行迎候三位大人。详情等大族长来了便知。”
菜伯不再说话,心中却止不住疑惑重重。
多年以来,族中诸事平静,魂树产乳稳定,魂签浸制分配亦无差错,族人中激进一脉虽偶尔嘈杂,但并无实质冲突。而且,年轻一代逐渐成长并参与族中事务。大族长冬阳玉虽是族中首领,身居高位,但不问细务多年。即便是菜伯等三师,身份位次仅逊于大族长,也都潜心教授徒弟,隐隐过着闲散的生活。
然而,此番事发,大族长居然如此看重,亲自前去魂园查勘。菜伯偷瞥了一眼前方冷艳女子的背影——这墨岚乃是大族长的贴身侍卫,从来跟大族长形影不离,大族长对她诸事不避,这回却不在族长身边,难道这事竟有如此机密?
莫非……魂树出了问题!一念至此,又想到同行这个鳖灵后裔,还有在“鼋液”中失踪的那个“事不过三”,以及最近频繁的地震……诸多意料之外的事件似乎汇聚在了一起,就算心性镇定如菜伯,也不禁有些慌乱。
菜伯正在胡思乱想,一行人已经被墨岚带到一处大厅之中。厅中灯烛通明,跟阁外的晦暗对比鲜明。厅中央首座空出,乃是大族长的座位,左右两侧上首已经分别有人坐定。
右侧一人似已过半百,面上无须,体型畸小,瘦骨嶙峋,前额已经秃得精光透亮,一双眸子细长如缝。
左侧一人看年龄不过三四十,长髯及胸,一身精骨,气势外放,颇有风度威严。
菜伯走入大厅,冲二人分别一拱手,二人也起身还礼。
“我说老菜,你明知谷中有事,还把外人带进这里,忘了族长的禁令?”长髯者声如洪钟,话语来得也直接。
菜伯却不答,只点头嗯了一声,态度一如往常的生冷。
长髯者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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