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沉积的池底,所有的剑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低鸣,那是畏惧,是朝拜,也是狂热的附庸。然而,道士看都没有看一眼,直往池底的洞穴而来。
道士在洞穴底停住,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往洞中而去。
越往内走,道士的身体再次变化。他皮下的血脉开始鼓起一个个丑陋的小包,眼耳鼻孔窍中不断渗出鲜血。
这一幕如果被左无横看到,他一定会惊呼——这跟违反法则禁令,兼修獠牙双剑爆体而亡的情景,何其相似!
道士带着阴之葭,终于来到洞穴的最深处。原本漆黑的洞穴,前方开始传来幽幽的光。
出口已经不远了。
奇怪的是,这番进洞,却没有受到任何阻击。
那柄剑呢?
那柄坤藏口中所说,令万剑齐喑的秋水剑呢?
道士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把坤藏送到洞穴深处。在黑暗中,他不断感觉到坤藏和整个独清池水的变化。
坤藏身上淌出的黑色戾气,与这独清池水以奇特的方式交融着。
“我不要做怪胎,这不是我的错……”坤藏半昏迷中,还在纠结着怪胎二字。
道士没有时间去深思为何坤藏对这件事如此执着,居然因一声“怪胎”而突然心性大变,溢出如此强烈的“戾气”。
天上地下,或许只有道士才知道这些“戾气”究竟是何物。
他忍住即将爆体而亡的痛苦,再次说了声:“臭小子,你真是幸运啊!记住,我叫野马……”
“野马……”坤藏迷迷糊糊中重复了一遍,似乎记住了。
“你出去之后,天下必乱。可惜,我不能亲眼看到……”野马道士每说一个字,都有一口血流出来,已经极为艰难,“不过,我的血肉将会烙印在这满池水中,融入你的身体,我会感受着你,感受着你……用我的剑,去杀人,杀人……好好地杀人……”
野马话音断断续续,逐渐不可听闻。
整个独清池水,这时也已经变作混沌一团,那道从天穹上来的无根之水,也已经细不可见。
最终,野马道士身上的血脉一处处爆开,绽放出殷红的花朵,他的身体、骨骼都被分离开来,在独清池混沌的池水中融化,弥散,直至消失。
半梦半醒的坤藏,在野马道士最后的遗愿诉说中,挟着那一池清浊交织的混沌池水,往泛着幽光的出口漂了过去。
独清池水渐渐干涸,一把一把的利剑浮出水面,暴露在空气中。
突然,一把剑柄上刻着“天杀”的剑,颤动了一下。
它仿佛有灵,竟似不敢相信自己所处的状态,又试探着颤动了几下,发现确实再没有池水浸泡着自己。
接着,又有一把刻着“人屠”的剑,忽然发出龙鸣一样的声音,从池底的污泥中拔地而起,空中一个华丽的回旋,将所有污渍尽数抖落。
紧接着,第二把,第三把,第四把……
所有的剑,不分长短,不管年代,形制,全都蠢蠢欲动,从池底跃起来,化作一道道璀璨的流光,相互推推搡搡,碰撞着发出金铁交击的脆响。
这一幕,刚好被赶到独清池边的胖和尚看到眼里。
“野马,你这个疯子……”胖和尚看到万剑腾空的景象,仿佛预见到即将到来的修罗乱世,一屁股瘫坐在地,双手惊恐地捂住自己双眼,不忍再看。
天上的云层越积越后,云层后的怒吼越来越近,整个黄泉界的土地都在震颤、皲裂。
“你个混账老马,算啦,算啦……老牛来陪你吧。咱们已经在黄泉界,再死一回,不知道会在几重地狱相会?到时候老子再揍你个混蛋……”
胖和尚拖着肥胖的身躯,踏着池底的污泥,沉重地迈向那个越来越明显的无底洞穴。那些腾空而起的利刃,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纷纷往洞穴激射而来。
胖和尚几个大步,已经抢先走到洞穴面前,他的身形仿佛吹气一般膨胀起来,撑破了僧衣,长出了鬃毛,虬结的肌肉鼓爆出来,头上出现冲天而起的两根乌亮牛角。
当无数利剑堪堪进入洞穴,意图穿行而过的时候,一头硕大无朋的水牛,用自己的身躯将整个洞穴堵了个严严实实。
成千上万的利剑,带着不甘的哀嚎与嗜血的狂暴,深深扎在水牛的身上。
这头牛口中渗出鲜血,脏腑、四肢都被利刃穿透,但它默默承受着这一切,似乎所有痛苦都是理所当然,毫无退缩的可能。
它最后昂起那颗决然的牛头,眺望了一眼远处孤山顶上还在飞舞的星河,以及逐渐填满的沟壑,带着歉意闭上了眼睛。
而它的身后被堵住的洞穴通道中,有两把冲在最前方的利剑,抢在洞穴被堵之前,已经冲了过去。
“天杀……人屠……”
老牛再也无法阻拦,只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默默为人间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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