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那个世界里凭空多出一个硬塞进去的人,还是主角,首先感觉不适的就是林涵自己。
先还只是一阵一阵的断更,偶尔能拼凑出一点情节出来,仗着文笔也能欺骗读者。后来就演变成大段大段的断更,读者流失,评论越来越少,收藏不进反退,连编辑也惊动了……
但是林涵还是我行我素。
或者换句话说,他对于自己能不能写,其实是有点无能为力的。就算偶尔有读者写了言辞恳切的长评,回忆当初被这篇文惊艳到的时候,或者抒发一点对于文中人物的同感,他也会感觉除了继续更新之外无以为报,但是每次刚打开文档想写点什么,都想不出一点情节来了。那个女主角就横亘在那里,提醒着林涵,他是怎样糟蹋这个故事的。
他没法避开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写下面的情节。这个故事就这样卡在了那里。他甚至想过删掉她出场的那几万字,但总是因为种种原因搁置了,渐渐就落到这地步。
虽然他不承认,但他心里隐隐知道,自己在抗拒什么。
他在抵触这篇文。
更准确地说,他在抵触自己违心地修改自己的文这件事――如果是在别人的压力之下也就好了,但是这是他自己做的,也许是为了写得更容易一点,也许是想讨好一直在要求女主角的读者,也许是想爬上榜单……他是为了很多东西,唯独不是为了讲好这个故事。
他抵触的是这样的自己。
这世上有许多人有所谓梦想,也有许多人走着走着渐渐丢失了初心,渐渐也习惯了新的生活方式挣扎,新的人生目标。
但痛苦的只有醒悟过来的人。
像空难的幸存者,一觉醒来已经在水中,挣扎着往前游,却连岸的影子都找不到。
无所适从,也毫无希望。
林涵甚至觉得,在这时候遭遇什么意外,也算不得非常难过的事。
据说人在死去前的一刹那,是可以回想起自己的一生的。
然而林涵并没有这个时间。
从他走出小区,穿过马路去对面的超市,也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而从他的眼角余光扫到那辆疾驰而来的小车,到他的身体被撞得高高抛起,然后滚落在几米外的路面上,也不过短短几秒的时间。
身体承受巨大撞击的感觉,并不是痛。
就像他小时候的那个下午在篮球场跑到看台上捡一颗篮球,结果在跑下来的时候一脚踩空摔到水泥球场上一样,巨大的冲击力甚至让他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五脏六腑都似乎移了位,然后才是疼痛,从皮肉到骨头。
只是这次更痛了。
骨头似乎都碎了,落地的那一面身体,似乎连皮肤都被擦掉了,火烧火燎一样地痛。内脏受到冲击的感觉隐隐约约的,恍如隔了一层膜,耳中不知道什么声音在轰鸣,周围的声音似乎一瞬之间都被抽离了――车流声,喇叭声,巨大的刹车声,人群的尖叫和议论……都像被隔离在另外一个世界,眼前一片模糊。
有那么一瞬间,林涵忽然失去了所有痛觉。
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丢进淤泥里的卵石,渐渐地陷了下去,无边无际的淤泥包围上来,将他包裹在其中。他的身体渐渐下沉,意识也渐渐涣散。
他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可惜不能写完纪骜了”。
在很久很久之前,远在他开始动笔写《桀骜》这篇小说之前,那时候纪骜这个人物还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就好像林涵只是隐约窥见了纪骜一部分的人生和遭遇的时候,他就已经看见了他的结局。
不会太圆满,不会太好看。
大概会有一座山峰,很高的山峰,不需要太多植物,也不需要什么鸟语花香,只需要一座高高的山峰,很难攀登的山峰。山顶上大概会有常年的积雪,怪石嶙峋,他大概会养一只灵兽,不需要太通人性,是豹子,或者别的什么动物。
他住在山上,山下是万丈红尘,人间烟火也好,幸福美满也好,没有他的份。他在故事开始是一个孤儿,满身尖刺,桀骜不驯,最后也学不会人间的规矩,留这一段距离也好,当一个传奇,或者一段故事,留给别人去传颂。
但林涵最终没有写出这个结局。
也许是因为这个故事注定该有别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