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我的手,都快断了。”
他被反手反脚吊着太久了,手腕都被勒得青紫,姬明月看了一眼,神色毫不在乎,但是却有月华悄悄凝聚在他手腕上,很快皮肤就渐渐恢复了血色。
“好啊,小明月,你又动用真元,我要跟师父告状了。”
他性格促狭,越是喜欢,越要说反话,常逗得别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别人脸都红了,他还一副云淡风轻样子。唯有在眼前这一位面前,晏飞文却淡定不起来。
离得太近,呼吸可闻,他整个人像冰雪砌成的,散发着丝丝寒意,让人忍不住想凑过去闻一闻,看看他呼出的气息是不是温的,胸膛里的心是不是还在跳动……
晏飞文这样想着,连自己什么时候凑过去都没发觉。
嘴唇相触的瞬间,仿佛整个琼华宫的冰雪都在这一瞬间消融,冰原下争先恐后地开出无数繁花,缺席了数千年的春天终于到来。
而晏飞文就在这一瞬间惊醒过来。
他的第一反应是痛,蔓延全身的痛,如同陷在荆棘丛中,连呼吸都觉得痛彻心肺,他知道那是之前一战受的伤。然后才感觉到了安静,反常的安静,完全不像一场大战之后的气氛,这安静让他惊慌起来,所以支撑着爬了起来。
然后他看见了林涵,被包裹得如同粽子一般,只露出两只眼睛,许多绿色汁液从绷带间隙晕出来,显然是上了药了,正昏迷不醒地躺在一边。然后是萧烬,再是朱厌、苏岚等人……这地方似乎是林涵的种药草的石室的残骸,已经倒塌了大半,他们都被安置在角落里,摆满药草的架子像两堵高墙,挡住了外面的夜风。所有人都在这里,唯独不见纪骜和姬明月。
他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在收拾战场,疲累到极致,所以昏倒了过去。那时候琼华宫的大军已到,姑射仙子也斩杀了魔王猰貐,当时林涵和云瑶都已经伤重……
难道是琼华宫替自己这些人上了药?
他趔趄站起来,想查看一下林涵身上的药,只听见背后一个苍老声音道“别乱动”。
他吓了一跳,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飘在空中,不像魂魄,也不像仙人留下的残影,他见识广博,虽然没见过,也知道传说中,有些神器是会产生器灵的。再联系一直以来林涵和纪骜都像有高人暗中指导,尤其是林涵,有许多完全不属于他这个阶段的知识,所以顿时反应了过来。
“见过前辈。”他恭敬道:“前辈是林涵和纪骜的师门吗?不知如何称呼。”
“还算知礼。”器灵老头打量了一下他:“老夫的名号累赘得很,料你也记不住。当年在仙境,老夫有个称号叫逍遥子,你照样称呼就好。”
“原来是逍遥子前辈。”晏飞文在朱雀大陆上行走惯了,知道越是厉害的人物越是有些怪癖,不知道怎么就冒犯了,索性什么也不问,少说少错,还不如等会自己出去弄清楚情况。
器灵老头却打量了一下他。
“没想到你修为最低,却第一个从心魔的幻境中醒过来,想必是心法有独特之处。”
“心魔?”
“朱雀大陆来了两个魔王,一个被外面那个凶女人杀了,另一个要来报仇,在北边惨叫了一天一夜,现在整个东境都在心魔幻境里,你们也不例外。别看了,心魔要靠自己渡过,你帮不了他们的。”大风小说
晏飞文收回了想要碰林涵他们的手。
“那小明月和纪骜他们呢?”
“纪骜小子体质特殊,又有吞天诀,不怕,他带鲲鹏出去了。那个凶小子的明月大道是克制幻境的,也没受影响。现在在外面跟那凶女人说话呢。”
晏飞文听到“凶小子”,就知道是姬明月了。再听到“凶女人”,就知道器灵老头和自己的姑射仙子肯定打过照面,并且结果想必是不甚愉快。
晏飞文原本要出去,听到这话反而不动了,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起来,器灵老头见了,又勾起一件往事来。他本来是最喜欢教训人的,又嫌弃这方小世界破烂,可惜整天藏在林涵的玉匣里,憋了一肚子的话。这次明光城破,他为了救林涵的性命露了形迹,九重天十方仙境,该察觉的人都察觉了,所以也懒得藏了。
“怎么?你不是整天追着那凶小子,怎么不出去找他了?”器灵老头问道。
晏飞文还不知道自己的“伤风败俗”已经全被他看在眼里,只浅笑道:“有点累了。”
“依老夫看,你不是累了,是怕了那凶女人吧?”
“那是我师父。”
“师父?”器灵老头不屑地笑:“你身上的禁制就是她下的吧?倒有几分本事,老夫都解不开。肯定是从古战场上捡到的东西……”
器灵老头还在分析,晏飞文疲倦地靠在石墙上,抱着破碎的神羽叶,闭上了眼睛。
器灵老头不知道,他怕的不是姑射仙子,也不是禁制,而是姬明月。
他怕和姑射仙子在一起的姬明月。
据说心魔入侵人心,是从人心中最渴望的东西下手,造就最美好的幻境。他做的那个梦确实美好,但一点也困不住他。
因为他清晰记得那个夜晚真实的结局,记得如此深刻,几乎刻进了血肉了,哪怕在最深最深的幻境里,也记得一清二楚,一丝不乱。
他从来没有亲到过姬明月。
那个夜晚的结局,停留在他想要凑近姬明月的时候,就被月光冻住。来放他下来的姑射仙子看到了这一幕,勃然大怒,把他扔到寒潭底下,又送姬明月去绝尘崖闭关。
晏飞文被放出来已经是半年后,姑射仙子放他出来是为了给他下禁制,他被幽禁太久,一下子被带到阳光下,他的眼睛用了很久才适应了雪光,直到禁制快完成,他才看见姬明月,原来他已经晋升了凝脉期,他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原来他一直在冷冷看着自己,像看一个陌生人被下禁制,那些挣扎、惨叫、痛不欲生,他都看着。
还好,自己等到禁制下完才看见他的眼神,晏飞文想。
否则自己一定挺不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