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陆的五大宗派里,云天宗的地形是最特殊的。据说千万年前,云天宗曾是一片浅海,与东海相连,直到一颗巨大的流星坠落在此,流星上的烈焰将整片海域的海水蒸发成了云雾,雄浑的灵气盘踞于此,经万年而未散。而撞击使大地开裂,许多重量较轻的裂块就在灵气的浮力下浮上了云端,成了云海中的一座座孤岛。易守难攻,尤其适合阵法,云天宗的开山祖师于是来到这里开宗立派,传承至今。
然而再难攻的宗派,此刻也已经被攻下来了。
云天宗的镇山大阵就是四象大阵,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相辅相成,攻守皆备,所以为了攻下来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与其说是进攻,不如说是拿尸体去填下来的。整个东境的魔兵都聚集于此,整整上百片魔云,每一片上都带着亿万魔兵,如同蚂蚁啃象一般,将铁桶般的云天宗啃了下来。
大阵破的时候正是凌晨,清晨阳光万丈,四象中最后的玄武宿也崩溃开来,化为一道渐渐消失的虚影,这景象让萧烬想起他的一个朋友,还有他们一起守过的一座城。
然而此时一切都过去了,云天宗沦陷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原本看起来如同仙境般的云海,此刻已经被黑压压的魔兵占领了。如果有人能仔细观察这些数以亿万的魔兵,很快就会发现,他们的行为,其实跟很多群居的蜜蜂之类的生物有点像,大部分都是没有思想的,只会漫无目的地游走。但如果忽然往魔兵群中扔进一个人类的话,所有的魔兵都会一拥而上,像恶鬼一样将他撕碎,直到他也变成魔兵中的一员。
魔兵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云天宗的弟子,其中甚至有不少萧烬熟悉的面孔。宗族成员、亲传弟子、外门弟子,曾经如同天堑般不可逾越的界限,在化魔之后荡然无存,大家都成了蝼蚁般浑浑噩噩的魔兵,真是讽刺。连曾经高高在上的太上长老,也行尸走肉般混在魔兵之中,两眼里只剩一团黑雾,跟那些以前见了他就要磕头的魔兵们混在一起,像野狗一样,因为一个被扔下去的人类你争我抢,和其他魔兵打成一团。
“可惜这个宗派的人修为都不怎么高,不然能再出个魔王也未可知……”一个妖冶的声音,在萧烬耳边轻声说道,任何人类听了这声音,大概都要觉得说这话的女子是有着绝色姿容的,心中生出无数旖念来,修为低一点的,可能直接连道心都动摇了。
事实上,她也确实很美,仍然是当初在中洲城时的妖艳美貌,连额上的六颗血痣也仍然漂亮,黑发委地,脖颈修长,可惜脖颈之下的美貌就不见了——她只剩一个头颅,还有几块破碎的尸块,被一团黑雾胡乱地拼凑在一起。据说姑射仙子斩杀她时发现她是十分罕见的心魔,无法消灭,所以姑射仙子效仿传说中镇压魔神蚩尤的方式,将她的尸块分开镇压在各处,本来想分与五大宗派镇压的,可没人敢接,只得另外分送出去。
贰负的头颅,被送往罗浮山,罗浮山却不敢收。她当时已经身死,但是一缕残魂找到了还在昏迷中的萧烬,也是萧烬当时执念太盛,所以贰负被他吸引,借尸还魂,蛊惑了运送头颅的使者,跟着化魔的萧烬一起杀回了东境云天宗。
按理说,萧烬算是被她诱惑的,应当被她控制才对,然而这黑袍青年却全然不受她指挥。贰负想先在东境难民中施展手段,萧烬却直奔云天宗。贰负被姑射仙子杀怕了,提到云天宗就胆寒,萧烬却孤身一人带着些残存的魔兵就敢冲击云天宗的阵法。说来也奇怪,他所过之处,云天宗外门弟子全部如同被心魔控制了一般,迅速地化魔,贰负作为真正的心魔,完全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懂云天宗。”萧烬这样说。
云天宗的外门弟子最底层,过的是猪狗不如的生活,云天宗不像罗浮山修道,罗浮山修道,外力不过是帮助而已,就算欺压底下弟子,也不过得到些劣质丹药而已,还不如自己专心修炼。而他们是阵法师,最需要的是材料,法宝,劳力,甚至会强迫天赋高的外门弟子结为夫妻,生下孩子再抢走,好当做内门弟子培养。因为不修道心,所以做残忍的事也不用顾忌,有着亿万弟子的庞大宗门,就这样一层层压榨下来,最底层的弟子扛起的是整个宗派的重量。
魔族来袭,他们又把外门弟子推出去当炮灰,外门弟子虽然不忿,但为了活下来,也会竭力抵抗……但如果魔族不伤他们性命,反而能给予他们力量,去报复那些让他们送死的内门弟子甚至长老呢?
就像林涵讲过的故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愤怒的水滴聚集在一起掀起滔天大浪时,哪怕最强横的宗派也要地动山摇。
当然萧烬也骗了他们,化魔之后,其实没有了自己的意志,和死了也没有区别。但人是会自我欺骗的,当那些底层弟子看着化魔的同伴仍然能动能走,还冲向了那些欺压他们的内门弟子的时候,难免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就算不主动化魔,只要把“化魔也没什么,比死了好多了”这个想法植入每个人的脑中,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就可想而知了。
铁墙一般的云天宗,就这样一点点被侵蚀,像任何腐烂的东西一样,最开始是一个个霉点,渐渐迅速蔓延,越来越快,成倍增长,最后从看起来尚能支持到彻底沦陷,只需要一个瞬间。
姑射仙子的倒下,就是那个瞬间。她在杀凌霄和贰负时就受了重伤,萧烬只不过是最后推了一把而已。他杀到云棘寺时,其实贰负已经察觉到了,但她没想到凌霄竟然和她一样,还能复活。
“魔由心生,只要执念不死,魔就不会死。”萧烬神色冷漠地告诉她:“至于你们这种魔树上长出来的魔族,不过是不堪一击的新兵罢了。”
真正致命的魔王,其实都是在人群中诞生的。是泣血的控诉,被折磨了一辈子最后的奄奄一息时的执念,和刻骨的仇恨。像林涵说过的厉鬼一样,是最绝望时的报复,背弃这个世界,也背弃了天道,只要酣畅淋漓的报复。
上一场仙魔大战已过去千万年,与其说是魔族又休养生息起来了,不如说是人类中又诞生了足够的恶。那些被欺压被虐杀的执念一日日积累,滋养着传说中扎根于亿万世界的魔树,也滋生了像萧烬这样决心背弃天道的魔王。所有的人类,上至九重天十方仙境,下至朱雀大陆这种弹丸小世界,都要自食其果,无人幸免。
说来好笑,萧烬从小学习阵法,不修道意,他悟到的第一条大道,就是魔道,他引起的异象,就是整个云天宗的沦陷,亿万生灵为之陪葬。
此时一切都过去了。
他站在亿万魔军之中,所过之处,魔兵纷纷畏惧地避开,与其说是顺从,不如说是惧怕,魔族之间本来就可以互相吞噬。这些魔兵唯一的意识就是生物的本能,吞食所有带着灵气的东西,无论是人类还是药草,同时害怕被吞食,和动物也没什么区别。
在被黑压压的魔兵占领的主岛之上,漂浮着许多破碎的小岛屿,有些是某些太上长老的洞府,有些是关押犯错弟子的地方,有些是行刑的所在,云海茫茫,就算侥幸逃脱,仍然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束手就擒。
而云棘寺,不过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小岛罢了,由一根赤红的铁链锁着。凌霄在时,常盘踞在这里,他被萧烬一句话复活之后,就离开了此处。萧烬说的话也很简单:“白水金氏现在的传人,长得跟你有三分相似。”
如今云棘寺被几位魔将把守着,说是把守,其实只是在周围巡逻,把沿着铁链爬上来的魔兵吃掉而已。
萧烬按下魔云,落在了云棘寺上。
还是熟悉的景象,密密麻麻的小阁子如同蜂窝一般排列着,据说最多的时候可以容纳上万人。那是玄机子刚刚接掌云天宗时的事了,他疯狂扩张,在外扫除小门派,寻衅灭门,抢了门派传承回来,在内党同伐异,只是表达一点异见,哪怕是德高望重的长老,也可能被扔进云棘寺,种上火棘,折磨致死。
但玄机子可不是什么暴君,他只不过是云天宗一代代积累下来,最后的登峰造极者罢了,在他之前的冲虚子,也是造就了一位魔王的。
此刻整个云棘寺一片死寂,这些小阁子都空了。挺好,再也不会有蜷缩在阁子里痛苦发作的人,再也不会一到卯时就响起的让人心惊肉跳的钟声,那些日复一日的折磨苦痛,也都不在了,只留下一片死寂。
这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整个云棘寺都笼罩在即将散去的黑暗中,只有最远处的小山丘上,亮着一盏灯。大风小说
那是个小药庐,萧烬飞过去,听见了诵经声。
一个穿着黑衣的中年女子,安静坐在药庐中,诵着静心的道经,面前摆着一盏药草茶,一切都像他离开时的一样,除了少了一个人之外。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相见?”玄凤长老垂着眼睛,平静地问道。她原本有双很严厉的眼睛,可惜玄机子把萧烬和林涵的叛逃迁怒于她,剜去了她的眼睛。
萧烬没回答,他只是看了看自己的手,修长的手指苍白干净,然而只要心念一动,就有锋利的荆棘从指间生长出来,这一张薄薄皮囊下的,早就不是那个她以为的萧烬了。
寂静的晨光中,有惨叫声远远传来,像是宗主洞府的方向,那声音听起来十分恐怖,像在地狱中的恶鬼发出的声音,透着无尽的绝望。
萧烬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是时候了,就像钟声一样准时。事实上,他把云棘寺的钟抬走了,他有新的事,需要它来报时。
玄凤长老显然也认识那惨叫声,她平静面孔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诵经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灵犀如果在这里,不会想看见你变成这样的。”
“是啊,我也觉得可惜。”萧烬这样回答她:“可惜灵犀不能在这看着。”
他踏入云天宗大殿的时候,每日例行的折磨才刚刚开始而已。负责看守的魔将上来汇报,说又死了两个,萧烬说声知道了,并没问是哪两个。
他们并不是被萧烬折磨死的,因为萧烬折磨他们,他们是想死都死不了的。整个云天宗的丹药都堆在这里,这些人这些年,甚至一代一代,辛辛苦苦从底层弟子乃至整个东境压榨来的宝贝,都被萧烬堆在这里,用在他们身上。不管是试图自爆内丹,还是学凡人的咬舌自尽,都能救得回来。就连掌管刑堂的魔将,都是他们的熟人,是一些被关押折磨疯了的弟子。
他们的死法只有一种,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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