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细细咀嚼着饼干,对裴本怀笑了笑:“本怀,你终究是裴家人。”
裴本怀也笑,其乐融融,说的话却是针锋相对:“如果不是我侥幸,那现在不知还有没有命听大哥教诲了。”
裴鸿衍没有反驳。他心知肚明,如果不是裴本怀真的爬上来了,坐到这个位置上,他裴鸿衍是必将要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不得好死的,可是裴本怀真的上位了,裴本怀熬出头了,裴鸿衍害不死他,只能辅佐他。
不过他并不局限于这份失败的懊丧里,他这些天都在邵世荣这里,写了几幅字,看了几本书,他还没有流过泪,因为他不相信甄沛莹会死——那天他抱着血泊中的甄沛莹,甄沛莹意识尚存,只是定定地看他,好像要记住他这张脸似的,她说了最后一句:“裴鸿衍,我要解脱了。”
然后救护车呼啸而至,却把裴鸿衍推到一边,他再去医院找,却没有甄沛莹登记住院的记录。
甄沛莹是消失了,不是死了。
甄沛莹说她解脱了,她说得轻松,裴鸿衍第一个不同意,他在甄沛莹高二那年引诱了她,让她和自己一起跳下了不复的渊薮,甄沛莹要走,一身轻松的走,裴鸿衍绝对不同意,他有帐要同甄沛莹清算:把枪对着他、投奔裴本怀背叛他、从他身边逃走、又这样说着“解脱了”的话撒手离去,这些都是甄沛莹欠下的债务,裴鸿衍等着用一生的时间和这个属于他的小女孩好好清算。
裴鸿衍对裴本怀说:“甄沛莹,她还好吗?”
裴本怀低垂眉目,眼观鼻鼻观心,“她死了,大哥节哀吧。”
裴鸿衍摇了摇头,显然不相信:“裴本怀,我没有再要的了。”
裴本怀道:“大哥,你这是何必,她跟着你总是受苦,我也是做哥哥的,我不忍心把她向火坑里推。”
裴鸿衍说:“你不明白。”
裴本怀道:“是大哥执迷不悟了。”
裴鸿衍再要开口,裴本怀已是站了起来。窗外突然有两声急促的汽车鸣笛,邵世荣和裴鸿衍望去,一辆军用的吉普轧着邵世荣花园里精心栽培的花枝,车里有个戴墨镜的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是宋思明,朝裴本怀招了一下手。
裴本怀拱手道:“我之后还有事,恕不能久留了。”又看着邵世荣:“今日叨扰得仓促了,下次裴某必将携礼致歉。”
语毕走到了玄关,管家已经在门口了,邵世荣挥了挥手,管家为裴本怀打开了大门,恭送了这位不速之客。
客厅中又只剩下邵世荣和裴本怀两人对坐着,裴本怀像一把桨,划碎了一池平静,又悠悠地走了,只剩下池水微微荡漾着。裴鸿衍向后倾倒,长长地叹息一声。
邵世荣拨乱了棋盘,低头将黑白子分类。裴鸿衍突然说:“弟妹真是出人意料,怎么一声不响地就把裴本怀带过来了。”
邵世荣看了一眼楼上,只说:“她的主意,我也总是猜不透的。”
宋思明开着挂白底黑字车牌的车,一路横冲直撞,别墅群的保安是退伍的军人,还对他行了军礼目送着远去了。裴本怀坐在车子里,等车开到了干道上,才对宋思明说:“停一停,帮我把我的胳膊接上。”
宋思明停车,打开了后车厢的车门,看着裴本怀,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孙妙眉卸的?她力气倒是大。”
裴本怀皱着眉让宋思明“咔”地把肩膀对上了,才说:“都是学医的,用的劲巧。”
宋思明又钻回驾驶座:“我看你是越陷越深了。要我说,玩这些虚的,还不如把人抓过来,得到手了再说,你这样唧唧歪歪,娘气。”
裴本怀微笑:“多嘴。”
宋思明打方向盘,车子拐进市里了,裴本怀说:“不急回家,先去店里看看。”
宋思明把墨镜往上推了推,应了一声好。
裴本怀垂手走进店里的时候,就听得顶楼一声响,陶瓷碎的声音,裴本怀回头看了看宋思明,“怎么不知道把人绑起来。”
宋思明耸耸肩,他到柜台后面顺了一把坚果仁,坐下和粉腮桃面,穿着旗袍的收银员聊起来了。
裴本怀顺着木质楼梯走到了五楼,隔着门又听得一声响,他侧身打开了门,正好躲过了一件投掷来的木雕,屋里汪蒲明在角落里,四周的摆设被他砸了干净,地上一片狼藉,裴本怀却看到,同样委顿在地上的,还有一副刚刚使用过的针管。
裴本怀过去,低头悲悯地看着吸了毒,正沉浸在幻觉里的汪蒲明。
汪蒲明的眼睛却是抬起,一片茫茫的没了焦距,面容却是含笑的,对着一处空荡的地方柔柔地唤了声:“沛莹。”
裴本怀绕过了汪蒲明,打开了房间里的暗室,里面摆着一整套的医疗设备,他还曾在这里为枪伤昏迷的五爷取过弹片。他走过了昏暗光线下的手术台,来到了那开有窗户,夏风爽朗的里间,甄沛莹躺在一片阳光下,身上盖着很薄的被子,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是还带着擦伤的脸庞苍白着,唇色黯淡,头发也少了光泽。
裴本怀轻轻走过去,抬手覆在了甄沛莹的额头上:“没想到汪蒲明是个这样没用的,”他叹息着说:“算我走错了这步棋。”
甄沛莹仍是苍白着嘴唇躺在床上,她不会回应裴本怀什么了。
裴本怀望向了角落里的一束开始败落的花,他真是算错了,这世上哪有情感,经历生老病死都不渝不变呢。
情,爱,一开始就是不值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