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宝华寺（下）

    我搭着赤芙的手在右边的蒲团跪下，对着宝相庄严虔诚的三叩九拜。

    起身时候心中已有了主意。

    转头看见赤芙跪在侧边喃喃祝求，神情殷切。菫夫人却已然立在一边，正饶有趣味的看着赤芙。

    我粲然一笑，边从蔻儿手中接过雪奴儿抱入怀中，边向菫夫人道：“赤芙礼佛最是虔诚，逢庙必拜的，何况是这样香火鼎盛的地方。”

    菫夫人身后的娇莺打趣道，“赤芙姑姑莫不是常常祷告能早日配个如意相公呢！”

    赤芙闻言起身笑应道：“娇莺姑娘说笑了，这怕是姑娘心中所想吧！快别拉上我了，没得害臊的！赤芙所求所愿，不过是希望我家小姐一世安乐。”

    菫夫人眼中漫过一丝凉意，我记起这“一世安乐”几个字是萧王昨日安慰阮良娣时候的话语。看来萧王这种承诺让菫夫人十分介意。

    多情总似无情，此之甘饴，彼之砒霜而已。

    我轻轻抚着雪奴儿油光水滑的皮毛，温软笑道，“一世安乐、温饱无忧，原是我们这样小门小户出身之人的愿望，叶姐姐可不要笑话我们才好。”

    菫夫人虽然不快，仍旧端庄应道：“莞妹妹过谦了。如今天下尚未大统，各境仍有烽火不断。当此乱世能得一世安乐、温饱无忧，已经是极大福分了。堇仪如何敢笑话妹妹。”

    各自着赤芙与娇莺添了香油钱，我与菫夫人双双出了殿门。

    刚走得几步，雪奴儿突然从我手中跃下，沿着回廊向后厢跑去，眨眼功夫便去得远了。

    我匆匆跟菫夫人说了一声，提裙急急追了上去。

    赤芙与一众侍女见状也跟着来了。赤芙一副担心我磕着碰着的样子，一叠声在后面叫着要我慢点跑，自己却脚下一滑重重跌倒。连娣儿等人原本就跟得紧，又不提防，一下子你撞着了我、我绊着了你的乱作一团。

    等她们慌慌张张、你扶我拽的起来站稳，我已经转过了几个墙角。耳边犹自传来赤芙的找寻声，只是一味的带着侍女们朝着后园去了。

    听一行人脚步凌乱去得远了，我方从隐身的侧院门后走出，雪奴儿已经被我抱在手中，兀自喵呜叫着。

    疾步行至往日两府相约礼佛时、常住的第二进院落，推开木门走了进去，一颗心越跳越快直要蹦出一般。

    院内右手厢房的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来，一名男子立在门边的阴影里，声若叹息，“阿琰……”

    蓦然回首，四目相望。

    昌若几步下了台阶，走来我身前。面容清雅，目光如水，衣袍上是幼时就熟悉的梨花香。

    我虽已极力按捺情绪，然而在面对他的这一刻，仍旧落了泪。不知不觉松开了手中的雪奴儿，由着它轻轻跳下地去。

    泪眼朦胧中看去，昌若比先前更沉稳许多，眉目间的云淡风轻也杂糅了萧杀之意。他伸出手掌，带着几分犹豫，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我肩头。

    我心中一酸，泪珠儿更是滚个不停。

    昌若宠溺的笑着，温暖而明亮。端详良久问出一句，“好吗？”

    我不禁笑了起来，青杏一般的酸涩盈满齿间，仍是用力的点头，道：“好，很好。”

    昌若犹豫一会儿，终于问道，“他呢，待你如何？”

    我垂首不语，心中五味杂陈：如果昌若说的是带我离开萧王府该有多好呢——可他显然没有这个打算，这才有此一问。

    不过，我又何忍苛求于他。

    含泪问道：“你期望是怎样的呢，昌若哥哥？如果我说萧王殿下待我极好、我受尽恩宠，你可会高兴?”

    昌若的唇紧紧抿起，似一池春水般的眼中波澜顿起。

    然而良久无声，终于说道，“阿琰，你知道我……”

    我用帕子按住他不叫他继续说下去。总是天意弄人，何必互相折磨。

    “昌若哥哥，我有一事相托。我父母族人当年都发配往岭南郡。能不能请你设法照顾一二，叫他们不至太过凄苦？”

    昌若似是料定我会请托，很快应道：“伯父他们原本都是奉旨被押往岭南，我与父亲上下周旋，总算谋得你兄长改了地点。现下在佐辕大营里服役，我一直在暗中托人照应。倒是岭南路途遥远，不好插手。”他略顿了下，“你姐姐，我不曾遇到。”

    我听了喜悲参半，昌若哥哥的父亲谢天一老侯爷，虽已自请从兵部尚书一职上告病卸任，但谢氏在兵部经营多年，门生故旧多在军中任职。现任佐辕大营统领的霍长风便是谢氏姻亲。长兄在谢氏势力范围内服役，境遇会好上许多。只是岭南那边的状况不明，长姐也不知境况如何，实在让人揪心。

    昌若见我蹙眉，正待说什么，院落门忽地被人推开了。

    我与昌若大惊下回头看去。

    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立在门口——竟是阮良娣身边的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