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老魏:大文豪,不写了?
李梦:写,不过还是先写两千字的实在着。
老魏愣了会:那我以后只好叫你李梦了。
老马一脚蹦了进来:我有事要告诉大家……
他看着屋里这通忙活顿时愣住,然后脸上挤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步又跨了出去。
薛林:他干啥呢?
话音刚落,外边急促的哨声。
老马:紧急集合!紧急集合!
李梦:妈啊,他不要上了瘾。
老魏:一天三遍!他上瘾了,他肯定上瘾了!
一帮人冲出去,牢骚归牢骚,这回没那些拖拖沓沓的。
20.五班驻地外/日
老马看着自己面前立正笔挺的四个兵。
老马:老魏,你的作训裤不是洗了没干嘛?
老魏:报告班长,但是死脱了头的现在终于干了!
薛林:坦白讲,没干那条是我的,我这条才是老魏的。
老马有绷不住乐,只好装没听见薛林的表白:希望它以后不要再这么择日撞日了。
老魏:报告班长,保证不会了!
老马在队伍前踱了两步,不象个班长而至少象个营长,他的兵给他底气,他又气壮如牛。
老马:我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大家,我刚跟团里通过电话,你们猜怎么着?团里告诉我,今天是打了导弹,但要试的可不是导弹,是那新型靶机的机动规避能力!这对,越难打才会打得越好嘛,而且咱们防空团还手下留了情了,一发就给它揍下来了还试个什么劲哪?所以牛气仍然是牛气的,咱们还得向人家学习,你们是不是?嗯……
几个人除了许三多,那几个一脸笑意,笑得老马有些发毛。
老马:你们别不信,这理由我编不出来。是真的,要假了你们往后叫我老狗。
那几个终于哄堂大笑。
21.五班驻地外/日
现在是老魏在找石头,李梦在砸石头,薛林和老马在铺石头。
许三多反而不知道干什么好了,只好一边观摩。
许三多(os)后来我们开了班会。为了跟以往的班会分开,老马叫它大班会。大班会决定,修路。路只有一条,已经修好了,我们刚开始不知道修什么。于是大家决定沿着原来的路修出一个五角星来,于是从这头到那头,比没路的时候要走更远的距离。我不懂这是为什么。李梦:你以为我们真在修路吗?
22、五班驻地外/暮
不同于五班的以往,那个劳民而不伤财的修路计划已经完成了,现在因为各色石子铺出的图案,因为道边缀的植物,因为那个作为路来过于复杂的造型,五班的路看上去不再象路,而多了些园艺色彩-它象花坛道。
老马站在五角星的这端,看着五角星的那端,心有旁骛的人永远做不到需要这样耗心费神的成就,于是老马因为这种事倍功半而觉得满足。
那几个人甚至更加满足。
许三多仍在疑惑。
老马:还缺东西。
薛林:缺什么?
老马:旗杆。哪个军事单位都会有根旗杆。
李梦:嗯。
老魏:找旗杆。
工作让这帮屁王的语言都简洁了很多,而老马的眼里隐现着满意,这是第一次他有信心把这里叫作军事单位,而那几位都没有提出异议。
23、荒原外/晨
旗杆相对于铺路来是过于简单的工程,一根旗杆已经在空地上竖了起来。
为了以示庄严,旗杆被设在五角星的中心,于是看起来五班的疆域忽然扩张了不知多少倍。
几个的人影走向这疆域的中心,老马捧着一面旗。
站定了,先对旗杆行注目礼。老马存心让这个仪式持久一些。
老马:立正!升旗!
然后大家面面相觑,因为事先没定谁来升旗。
薛林:班座,这么伟大的事当然是你来。
老马:不是我。许三多,过来。
许三多被惊了一下:我不会……我紧张。
老马:是中国人不是?升自家的旗你紧张?
这么严重的口气也就仅次于命令了,于是许三多过去,旗一一往上升,李梦吹着口琴伴奏,使这一切中日常的温馨多于国家的庄严。
升旗毕,老马瞧着他的部下,意仍有未尽,总觉得还该什么:这就是胜利。……嗯,一个的胜利。我们现在……
现在并不太清楚该干什么,老马地犹豫了一下。
李梦:先庆祝一下,庆祝一下啦。
老马瞧着那子眼里的不怀好意,立刻警惕起来:庆祝可以。不许庆我的祝。
薛林爽快地:那就庆三呆子的祝。许三多,来来。
很少有人对许三多微笑,所以几个人那一脸堆笑立刻让许三多警惕起来,这份警醒功夫他倒是从就做得十足了。
许三多:要干什么?
老魏:不干什么。与民同乐吧,子。
许三多开始拔步跑路,躲闪:班长!班长!班长?
他几乎绝望,老马也在为虎作伥地围追堵截。一个从被人追大的家伙不那么好抓,他连跑带躲,那几个连他的边也沾不着。
老马:许三多,立正!
于是就立正,立刻被那几个掐手掐脚抬了起来。
李梦:打牌是四个人的事情,你可以不参加,这可是五个人的活,你一定得与民同乐。
老马:废话废话,飞起来飞起来!
他实在比谁都上劲,于是许三多就飞起来,如是再三,最后砰然落地,砸了个沙土飞溅。
薛林:换下一个!
老马正得意忘形,立刻被逮个正着,然后他也飞了起来,这回是三抛一,一个把持不稳,老马的第一趟飞行便尘埃落地,他在地上翻了半个滚,然后不动了。
顿时哑然。
李梦:班长?
没有回应,老魏的声音开始发颤:……班长?
又寂然了一会,老马终于从身子下抽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腰。
24.五班宿舍内/夜
电视里的图形仍不清楚,李梦狠狠砸巴了两拳,整好证明了很多家电都欠揍的原理,它拧出几个至少看得出是什么的图形。
几个人看看屋角的老马,他正在桌边写什么,一只手还捂着腰眼。
李梦:立正!—放!-坐!
几个人整齐地放下马扎,而后坐下,搞得这么正式是冲老马来的。
李梦:班长,您今儿个把权交给我了,就是我喊口令你也得响应吧?
老马忙扶着腰站起来又坐下:响应,怎么不响应?
薛林:班长,今儿的电视你不给我们讲评啊?
老马:讲评什么?实话我自己都搞不太懂。(他忽然明白过来)我的苦就是你们的乐,你们就想看我捂着腰子。
薛林大笑:舍己为人一下吧!咱们就这娱乐。
老马坐下又写:跟自己耍狗熊去!
李梦:老魏记下来,今儿集体活动班长态度极不认真。(老马仍没反应)班长,你写呀?
老马:狗蛋。退伍报告。
那几个一下都愣了,玩笑再开不下去,甚至没人知道怎么把这个讪接下去。
老马也知道身后人的反应,他仍在写,让人知道他很认真,这绝对不是玩笑。
许三多:班长别写了。
老马回头看许三多,笑一笑,有些无奈有些苍凉,但他回过头仍在继续写。
于是老魏话几乎已经有愤怒:你想走啊?你舍得走呀?
薛林:我知道我们很讨厌。
老马:你们不讨厌,等回了家我会想你们的。
李梦:你自己的呀,我们这些兵有人管都这样,没人管成什么人形鬼状了?你就不管了?
老马:会有更合适的人来管你们的,或者,你们自己就会管好自己。
薛林:当然,你铁了心要走,就会准备好一箩筐词。
老马终于苦笑着放下了笔,他已经到了必须把一些话清楚的时候。
老马:你们几个,给我良心话,我也许是本团任职期间最长的班长,可我算是个好班长吗?
明白人如薛林和李梦就犹豫了一下,糊涂人象老魏和许三多则斩钉截铁。
许三多:算。
老魏:当然算。怎么不算。
老马:许三多你没有发言权,你根本没见过几个人。老魏你见过也不会有比较的心思,你难得糊涂。这样的班长,或者这样的孬兵,全无原则,得过且过,没教你们好,反倒被你们教了坏,就算最近有些上进,也是实在看自己不过眼。这样算是好吗?李梦薛林,你们两个心眼活络的。
薛林硬着头皮:我们几个觉得好就行了。不是吗?
老马:我当兵是为了你们几个吗?
薛林给生噎在那,只好瞟着李梦意示求助。李梦有些发虚,舔舔嘴唇。
李梦:为你自己。为你自己好行不行?
老马苦笑:行,为我自己,可是好在哪里?许三多,你教我明白的,我们混日子,可你逼着我们去想事,我们因此有些恨你,可我们终于开始想事。
许三多因此而有些瞠目结舌,需要很久以后,他才能明白这些天发生过什么。
老马:我已经不是一个好兵了,时间、年龄、体力、脑筋…(他苦笑着摸摸心口)还有这里都不行了,这里有老。做兵要做好,不容易,要求好多,我以前做好过,现在就不该骗自己。-许三多,要是骗自己,会连人也做不好的,是吧?
许三多再次吓了一跳:啊?我不知道。
也许认为许三多装傻,也许认为许三多真傻,老马只是笑了笑,他全部的决心和勇气都用来下一句话了:是的,我骗自己,也骗你们了。我我留在这里,是奉献,为了你们,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怎么回去,不知道脱了军装怎么过,人习惯了这里就很难再习惯别的,真的。
他看大家,那几个并不显得惊讶。老马只好又对自己苦笑,真是自己的心事只有自己知道。
老马:你们早就明白对吧?所以我在你们面前永远没有威信。谁会信一个把部下当由头混事的班长呢?
薛林:可是……
老马:就是明白,明白就不要再了。我在这做不了什么了,临走前就一句句话送给你们,不要再混日子,心被日子把你们给混了。
谁都没话,谁都看得出此事已成定局。
25、五班驻地外/暮
几条路,必要的主干和画蛇添足的支干都已经完工,但现在这条路对五班来已经成了一件吹毛求疵的工作,就是它永无休止,只要有一个人去稍作平整,另几个人就都会拿起镐和铲子。
李梦忽然捂住了胸膛,大叫一声,悲壮气十足地倒在地上。
别的人不大理会,许三多跳起来下意识地摸枪,他能摸到的只有一把镐,并且象端枪一样端着,然后在这一览无余的荒原上寻找着终于出现的敌特。
许三多:在哪?在哪?
老魏:你少理他啦。
许三多只好去看护李梦,李梦捂着胸口吟哦歌唱:一只蚂蚱撞在我的身上。一颗子弹打在我心上。哦,最后一枪!
许三多只好讪讪地收手:你可真……
李梦坐了起来:你是想幽默。
许三多羡慕地:真有想法。
许三多仍羡慕,其他人仍不理,老马索性看也不看地走开了,李梦很无趣地闪开许三多,拍打着身上的灰,他更注意的是老马走开的方向。
薛林:这套把戏就能把班长留下吗?
李梦:你以为人他想明白了就真想明白了吗?我早想明白啦!
他并不管这话又把自己绕到一个怪圈里,追着老马去,追上了便涎着脸笑笑,拿出贴麝香虎骨膏。
李梦:班长,这给你。
老马:谢谢你,我腰早好了。
李梦:拿着拿着,伤筋动骨一百天嘛。……班长,咱们对你怎么样?
老马叹了口气:挺好……我回家会想的。
李梦:可能以后都没人对你这么好了。你想我们,又看不着我们,怎么办?
老马瞟着他:你怎么办?
李梦又涎笑:别走了,班长。
老马:看不着就看不着。什么叫有得必有失?你们几个猴崽子终于会成了人,班长在这里算老,出去了可叫年青,机会还有,搞不好是前程似锦。走着看吧,现在那么多干什么?-(他回身对那几个嚷嚷)收工啦!回家整饭!
26、五班驻地外/暮
几个人列着队拉着歌走向那几间简陋的房,五班最近确实改变很大,即使在这无人地带也尽量做得象在团营地一样。
远处忽然传来嗡嗡的声音,那声音许三多听过。
许三多:直升机!
薛林:两天一趟,例行巡逻。别咋呼啦。
许三多仍瞪着远处的那个黑。
老马:不会飞过来的,咱们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路段,离巡逻线老远了。
这话对一个很少见过飞机的人来没用,许三多仍看着,而似乎存心跟老马过不去,那架飞机已经掠了过来,已经近到能看清旋翼。
老马只好挠头:今儿这是怎么啦?
李梦已经跳了起来:天上的!这边!这边来!
似乎是听见他话似的,直升机照直往五班驻地飞了过来。
对五班来这是破天荒的大事,挥舞着帽子,衣服,镐头,追着直升机跑。
机徽和正往下俯瞰的驾驶员都已经看得一清二楚,它绕着五班的驻地转了好几个圈子。于是李梦几个跳着,打着滚,做着鬼脸,指望能被注意到。
老马终于想起一个班长的职责:列队!列队!
五个人终于成横队站好,老马一声令下,五人齐刷刷一个军礼,那份正式让只要穿军装的就不得不正视。那架直升机终于悬停下来,机头轻轻地往下沉了沉,看上去就象敬礼,它还以陆航的礼节。
飞机终于掉头飞远,归入原定的巡逻航道。
薛林呆望着:我怎么忽然觉得咱们变得重要起来啦。
老马:一向就很重要!
他掉头碰上了李梦打量他的眼神,立刻将头转开。李梦也许是不知道怎么对待自己的人,但他想做的事情让他喜欢琢磨人。
27、空中外/暮
这就是那架直升机改变航向的原因:在直升机旋翼之下,五班驻地被道路分划成一个星形,中心是他们新竖的旗杆。
无线电静噪轻微地响着,直升机上的人在处理着例行之外的一个意外。
画外:仓颉基地。我是了望五号。
28、一系列剪接内/暮
于是团部办公室的电话开始响;
一营营部的电话开始响;
一营三连连部的电话开始响;
三连二排五班的电话开始响。
29、五班驻地外/夜
李梦几个在黑地里看着屋里的老马,老马立正着,恭恭敬敬在接电话,显得甚是狼狈不堪。
薛林:这回是营部越级来电话啦,问咱们到底在搞什么,怎么能惊动了师部来电话询问。
老魏:刚才是连长来电话,他军部直接电话干到了团里。
李梦:我瞧咱们是乐极生悲啦。
老魏:咱们什么也没干啊?
李梦:是啊,咱们什么也没干,就干了这么一件事情。
许三多傻呵呵地:什么事情?
李梦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又看着眼前新修的路。
几个人看着老马,老马已经放下了电话,正在看着天花板发呆。他终于感觉到注视他的几道目光,便转过了头来,有无奈地和他的兵们对视。
30.五班宿舍内/夜
四个兵耷头耷脑地站在屋里,捎带得老马更加没精打彩。
老马:…我瞧咱们有乐极生悲…
许三多:班长,李梦刚才也这么。
老马:他我就不能了!(他忽然觉得尤其这时不能发火)对不起,有些
事我没琢磨明白,可真的,我们就是乐极生悲了。我想这路不该修,可能犯了哪条纪律,比如暴露目标,比如破坏绿化什么的。两年前为了保护牧民一块草地,整个装甲纵队整整多绕了八公里。
薛林:可这哪有牧场?
老马也吃不太准:那就是暴露目标了。这条路正好是导弹袭击的目标。
李梦:这几间屋值一发导弹吗?
老马索性也不想了:总之就是错,指导员明天他过来瞅瞅。…这是我的错,我不该下命令修这条路。
许三多:报告班长,路是我先修的。
薛林:屁话!你是我们没动过镐头吗?
许三多:可就是我先……
薛林:许三多你记住,这路是五班修的,是我们一起修的。你和我们是一块的,话就要统一口径-对不对,班长?
老马是难得的赞同,甚至有些赞许:不该一块的,该是一个战壕里的。
薛林:嗯,就是一个战壕里的。
老魏:有事要一起担着。
薛林绝没忘了他们中间那个心眼最多的:李梦你呢?
李梦:我?我正在想。我想我们是建设军营扎根边防来着。
老马没他那么活络的脑筋:啥?什么意思?
李梦:建设军营,以营为家,明天指导员来了咱也这么!指导员还是护犊子的,最多咱们摊一出自好的目的做了坏的事情,如此而已。
老马显得有些茫然:……如此而已?
31.草原外/日
一辆三轮摩托行驶在草原上,上边坐着一身迷彩的指导员。
32、五班宿舍内/日
几个人坐在屋里,听着外边的引擎声越来越近,终于停下,几人面面相觑。
老马脸上是如临末日的表情。
许三多欲言又止,而且就这动静,薛林已经瞪了过去。
薛林:不准认错。不准把事揽在一个人头上。
许三多:我只是……
老马:要揽也是我揽。班长是干什么的?班长就是认错的。
许三多:我只是觉得错了就是错了……
李梦:就算你有正义感吧,有时候得学会打打折扣。
这话对许三多过深奥,正愣怔间,外边的摩托已经熄火,一乍一乍地发出一个屁驴子应有的动静。
何红涛在外边嚷嚷:五班有喘气的吗?
老马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反正是要走,只是走得光荣或不大光荣的问题……
又“反正”又“只是”,他的语气里可充满了痛惜。
何红涛嚷得已有上火:五班,有活人来看你们啦!
许三多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他没抢到第一个,薛林几个还抢在他头里,但老马胳臂一划拉,后来者居上,他第一个冲出去。
33、五班驻地外/日
何红涛正站在车边,打量着这大为改观的营盘,几个一拥而出的人吓了他一跳。如果一间屋里的人千呼万唤不出来,而后以这种冲锋姿态出现,着实是有吓人。
但人行渐近,老马仍怔忡着,身后几个却把一脸视死如归换成了笑脸。
李梦迅速地掏出烟来:指导员,抽烟!
薛林麻利地打着了火:指导员,屋里坐。
老魏:指导员,指导员…(他发现自己的节目都被抢光了)今儿怎么想起来看咱们了?
这似乎正好提起了何红涛的心病,狠瞪了几个一眼:怎么想起来?你们几个能整呀。是整得不想起你们来不行了。
老马长叹,叹得无奈叹得苍凉,何红涛不由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
老马:我不知道我犯的哪门子糊涂心思…(这是归咎于己,身后立刻吃了李梦一脚)…上次指导员您也总得带大家干什么,我这就是带大家干什么…(这是归咎于人,薛林悄悄树了个拇指)…唉,得了,我不习惯把错事往人身上推。我压根不知道该带大家干什么,终于干了还就是个错!
许三多立刻响应:报告指导员,是我错!(李梦踢他那脚可比踢老马重多了)唉哟,我不知道那是个错!
何红涛着实愣了会:错?什么错?
薛林:是啊,什么错?
李梦:没什么错吧。指导员,我们犯了什么错?
老马一把给他们俩推开:你们闭嘴。我跟你们随便你们就跟全世界随便哪?指导员,路我下令修的,没动公款,犯什么纪律我不知道,这个不知道并不是不知错……
许三多:报告指导员,路我修的,要处分处分我。
薛林:都闭嘴。路五班修的,出自建设军营的良好愿望。
李梦:扎根边防,以营为家……
老魏: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何红涛被这帮家伙吵得连退几步,挥手不迭:歇歇!歇着!你们抢什么呢?又不是多大的功劳,一条路嘛!
老马:不止一条,指导员。
李梦却听出了一激灵:功劳?
何红涛:几条也都给你按一条算。只能你们精神可嘉,又不是军事科目上拿了冒尖,最多也就是一团部嘉奖!
这回连薛林都听了出来:嘉奖?
何红涛对这几个很有些悻悻:你还要什么?一等功吗?先看自己做过什么!
李梦忽然不再急切了,很严肃,也很诚恳:这路是班长一手抓起来的,事先我们开过动员大会,班长,我们来军营一趟不易,总得给后来的人留下什么。那种庄严的感觉渗入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为了表现五班扎根边防的决心,您看见的每条路都用战士的名字命名,您现正踩着老马路,那是薛林路,老魏路,许三多路,李梦路……
老马:别吹爆了!李梦路?你还梦露……
何红涛却扬着手把他话头止了,一边微笑着思忖:这倒很有意思,可以让团里抓先进材料。
李梦绝对是给鼻子上脸的人:先进吗?用来形容我们班长可就太简单啦!他真的是以营为家呀,为了我们几个从来没想过退伍的事,他想家想到哭呀,可他抛头颅洒热血,为了培养大家对驻地的感情,他发动大家修这条路。对不对,薛林?
薛林:对!对!
老马:对毛!你们……
何红涛立刻很严肃地瞪他:老马,其实你那都够先进的条件,就是那嘴…
薛林:他平常跟我们话都很文明的,他现在是谦虚急了。
老马:什么叫谦虚急了?
老魏:班长手上磨出了血泡,腰也闪了,我们眼里含着热泪……
老马诧异得喘不过气来:人话好吗,各位?
许三多:班长他还带我们看导弹打靶机,其实是靶机躲导弹,他搞错了…
老马:许三多,你怎么也这样了?
李梦:许三多,你缺乏语言组织能力就别了。班长带我们武装越野,搞现场教育,号召我们向先进部队看齐,赶超国际水平,力争质量一流,豪言壮语绕梁三日,三日尤不绝啊……
老马:我没!我是我们做人有问题!
何红涛笑着拍拍老马:你没,可你做了。五班长跟我来,有话跟你。
34.五班宿舍日/内
五班没会议室,所以要谈话的时候只好众人在外边回避。
老马被指导员大力拍着肩,仍在云里梦中,心里很不落忍地看着外边东张西望的那几个。
何红涛:…老马,什么叫做得对?这就叫做得对。象连长和我一直期待的那样,不,象人们一直期待的那样,老马,全团任期最长的班长,放在哪都不会让人失望!
老马急得直叹气:我指导员,那几混子不明白,难道您也不明白?
何红涛:你觉得我不明白?
老马只好干瞪眼,确实,眼前的何红涛绝看不出半分不明白,倒是看多了他,你会觉得自己不够明白。
何红涛:于公也于私,对三连也甚至是对全团,你功不可没,你带出的班长在各连都是骨干了。三连不想把你留下?错。三连一直在给你找留下的由头!现在你给了我个线头,弄好了,咱争取三等功,再弄好了……不用我往下了吧?
老马很困难地干咽着:其实,这事跟我真的没多大干系……
何红涛忽然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的想头已经在外头了。我们实在把你冷落了太久。
老马愣了,傻了会,类似的话他在不久前是过的,可那或是咬牙的,或是无奈的选择。
老马:不是。这事不怪连里。
何红涛摇摇头:得了。不怪战士有情绪,只怪我让战士有了情绪。我是指导员,这道理我知道。
老马急了:真的!我没想走!一千道一万,我哪儿想走?您瞧我,瞧瞧我这样?我脱了军装是什么样?您想得出来吗?我想不出来!我……
他没能下去,何红涛一只手很柔和地拍上了他后脑,老马在那几个跟前也许老气横秋,但对了一连的指导员,老马低了头,象个终于找回家的迷路孩子。
何红涛:…别了。…我知道。(他怔忡着,又在老马肩上拍了两下)大家都知道。大家都努力……我会努力的。
老马低着头,他不知道会发生好或坏,他甚至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最后他从眼角瞟见在窗外窥探的许三多。
35、五班驻地日/外
老马心情很沉重地看着指导员远去的一溜烟尘。几个人簇拥在他身边。
回过头来,茫然若失,看着那几个。
李梦笑着,现在他以功臣自居:指导员什么啦?
薛林:知道是好事,出来听听。
老马:……我去整整咱们那路。
他顾自拿了工具就走,那几个茫然互瞪了一回,跟着。在这荒茫中芝麻大的事也要变了西瓜,何况是这样一件绝对大过西瓜的事。
36、五班驻地日/外
今天五班的群益活动搞得很没趣,因为没一个人的心思在那条路上,老马心思重重,那几个则有一种窥私者的恶趣。
许三多是个例外,他一般情况下都是例外。
老马又给路边的花苗松了松土,终于罢手扔镐。
他发现那几个人都瞪着他,一种“你就了吧”的神情。
老马:没意思。
他掉头走,走两步又站住。
老马:许三多,你留下。……其他人去整饭。
每个人走的时候都很惊讶,每个人看许三多的眼神都带了几分猜疑之意,而那种眼神是他们在和许三多最对立的时候也没有过的。
37、五班驻地日/外
老马有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许三多的心思仍游移那条路上,对他来这路是永不完整的,永远有可以修缮之处。
老马:三多你别弄了,过来坐下……陪我坐会。
许三多一时有些哑然,因为他还很少被人用这两字称呼过,但这种又亲切又尊重的感觉是很好的,许三多不再捣腾他的路面,在老马身边坐下。
老马:一个你以为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忽然变成了公有的……不,我是忽然成了晋升之阶,忽然那一下子……味道全变了。
许三多很茫然,他看话的人,话的人比他更茫然。
许三多:班长,你想告诉我什么?
老马:如果……如果人们以后这条路是班长抓起来的,你会不会有意见?
许三多:是你抓起来的呀!
老马:其实我在这个事里边是受教育的对象,你知道吗?
许三多甩出了他这辈子得最利落的三个字:不知道。
老马:其实路是你修出来的,一条路,不光是走的路,也是大家伙心里的一条出路,许三多。
许三多深为疑惑也深为怀疑:不是吧?
老马:但是,为了树典型,集体的荣誉得找出一个人来代表……白了,就是大家干的事情归功于一个人,你明白吗?
许三多:不明白。
老马只好又叹了口气。
许三多:班长我不明白,你再给我。
老马:班长也不明白……叫班长,不是他什么都明白。班长…班长只是不喜欢这样……味道变了。
老马呆呆看着天,已经暮垂了。
38、五班宿舍内/暮
李梦几个正在交头接耳,看许三多进来,那种住嘴和防备是不约而同的事情。
薛林:三多子回来啦?
又是个少见的称谓,让许三多觉得陌生,他头,去整老魏有乱的被褥。
老魏忙抢过来:我来,我来就行啦!
许三多忽然欢喜地嚷嚷起来:现在是电视时间啦!
他开了电视,放下几张马扎,而后期待地回头看了看。
那几个正悄悄地出去,当许三多的失望之色刚浮上脸,李梦又蹑着手脚跑回来。
李梦:路是班长修的,知道吗?
许三多:……知道。
他垂了头,也没看那雪花满天的屏幕,他有很多疑惑。
薛林又晃了回来,这回先拍了拍他的肩:李梦跟你什么?
许三多:……路是班长修的。
薛林:这家伙不替人考虑的,路其实是你修的。(他叹了口气)但对外要路是班长修的,这委屈了你,可是三多子,咱们不是朋友吗?
许三多呆呆看着再次拍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
许三多(os)如果有人我们是朋友,我一定会很高兴。原来我这样的人还可以有朋友。但是那天高兴不起来,因为薛林好象在,这会咱们同谋,这会咱们是朋友。这会。
后来我觉得老马真幸福,有那么多人为他着想,他有那么多朋友。我没有。老马上天下地,中间有个你自己,大部分时间我都对着我自己。
39、山丘外/日
上天下地,中间有个许三多。许三多对着他自己。他是躺着的,躺在山丘一块还算平坦的石头上。
老马上来,他是找上来的。
一时不知道啥,两个人都有心事。
老马:别在这里睡觉,这风伤人。
许三多:嗯哪。(过了会)没睡。
就许三多的性格,这个没睡的声明接近嘴。他有些不爽,老马也看得出来。
老马:怎么啦?…(他有老实人的心虚)是他们?还是我?
许三多摇头:我想家。我在想给家里写信。
老马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写吧。
许三多:我还没写完。我跟跟爸爸哥哥,放心,五班挺好,班长对我挺好,李梦他们也不对我怪里怪气地话了,我们天天都训练。有一条路用了我的名
字,叫许三多路。
老马:……好。发了吧。
许三多:李梦他们不怪声怪气跟我话了,因为他们不跟我话了。我原来以为人人都会那样跟我话,可他们不那样了,我觉得不那样真好。可现在他们干脆不跟我话了,我觉得就算那样……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有一个人天天对着世界笑到牙酸,却换不回来一个笑脸,那他的神情可能就与许三多有相像:许三多迷惘、无奈、辛酸、不满,他难得会表现出自己的不满,这种不满聚焦成了泫然欲涕,但他甚至没感觉到自己在哭。
老马怔忡地坐下:怪我,许三多。不怪他们,怪班长。
许三多显然没想该去怪谁,他只是流他的眼泪:我想我真的很招人讨厌。我想家了,班长。
老马怔怔望着山下的五班驻地,那个的世界,他们唯一的世界。
40.草原外/晨
晨光初现,何红涛的三轮摩托在车道上飞驶,屁驴子的轰鸣声响彻原野。边斗里载着一个没见过的军人。
这个军人戴着眼镜,野战部队难得有人会戴这么一副金丝边的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