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梧桐的水剑,像蟒蛇的绞杀之势,越收越紧,很快彻底绞断了这柄奇剑。
那剑本就是水形成之,此刻却如寻常剑身一般,被绞了个粉碎,化作无数雨点子,纷纷而下,再没能重聚成形。
水剑一破,那灵力一击自然也被“巨蟒”的吐息逼回。那吐息势如破竹,破开禹梧桐的灵力,直将禹梧桐重重砸落回了地面。
翜收了掌,那巨蟒立在他身侧,已然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小姑娘,我说过,你不该班门弄斧的。你现在魂器已失,还要和我继续打吗?”
禹梧桐自地上站起,抬起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又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魂器?我有说过那剑是我的魂器吗?”
翜的眉头跳了一下。说完这句话,禹梧桐双手放到胸前,快速地掐了一个复杂的诀。那原本散在洞穴四处的、积在地面的水珠,又齐齐腾起,跃动着齐聚在禹梧桐身后,凝成一柄更为巨大的剑。
“水容万物,亦可成万物。大婶,我从来不稀罕死物作器。这万物之源,洋洋兮润泽苍生的水,哪怕只一滴甘霖,也能是我的魂器!”
翜提起脚只微微退了半步,强行压下震惊不显,扬手就招了那“巨蟒”又朝禹梧桐攻去。
禹梧桐抬起右手一指,那柄原本竖着的巨形水剑便顺着同样的方向,在她头顶,指向了那“巨蟒”。
“巨蟒”张开巨嘴,一口咬下了水剑,那水流瞬间分开,在“巨蟒”头顶重新汇聚,直直插了下去。
“巨蟒”在翜的控制之下极快速地躲开,但还是被那剑削去了半个角,落成了满地的黄泥浑水。那剑虽是水筑成,却当真是削铁如泥,一副连灵体都能削开的架势。
“巨蟒”虽为翜妖力的象形,身形骇人,灵力强盛,却不敌那剑灵敏。对峙了几个来回,便多处被划开。水流和黄沙虽也能很快聚合,但到底是让翜的妖力外泄,加大了翜的负荷。
水石加持的灵气虽多而纯净,但翜这副壳子太弱,翜的妖灵已与人躯融合了太久,再多的灵气也只能作辅助之功,发挥不出更多的力量了。他发际间那道红痕已接近两指宽,眼看着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但他原本就做了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打算,此刻更是催动仅存的纯净妖力和体内的水石,一边让“巨蟒”与水剑缠斗,一边自己抬手向禹梧桐攻去。
禹梧桐一手催动水剑,一手迎上了翜的攻击。两人手掌辅一对上,两道强劲的灵力便蛮横地开始冲撞。而这冲撞间,翜竟然觉得对方并不输自己太多。
自翜的手腕间,兀地钻出一蓝一黄两股力量,像两条小蛇极快速地缠绕上禹梧桐的手腕,很快就缠绕住了这整只手臂。
禹梧桐用力一催,将翜推开来,艰涩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臂来看。那黄沙还在手臂上团团裹缠,水流却直往禹梧桐的身体里面钻。
翜被刚才禹梧桐那一击震的手臂发麻,再一看,连手背上都崩出了几条血线。但他却嗤嗤地笑出了声。
“小姑娘,这水流入体,那可得听我的使唤了啊。不如,你去劝劝你那几个朋友,劝好了,我便留你一命如何。”
禹梧桐看看已经消失在手臂上的水流,又看看翜,眼里闪过异样神采。
“大婶,你胆子也挺大的。既知道我能御水,怎么还把宝物自己送上门来。”
翜没来由地抖了一下,但很快又抬了抬胸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你御水的功夫虽不差,但别忘了,这水石在我的体内。你觉得,我会怕你?你觉得,是水石强一点,还是你强一点呢?”
说着,他在自己心口一点,那里散出深蓝色的光芒。那芒萦绕在他的指尖不散,他抬起手在虚空中一点,四周的水便都躁动起来,连带着禹梧桐的右手,和那水剑、巨蟒都停止了动作。
翜一勾手指,蓝辉点点,那股水流便在禹梧桐经脉之中游走,引着她自己就走到了翜的跟前。
“对了嘛。你看,这水,你御不了。”
他正沉浸在这种掌控的满足之中,催了那股禹梧桐体内的水流凝成一柄尖刺,直直抵在对方的心口。
哪知下一刻,禹梧桐突然抬起头,对着他笑了一下。随后禹梧桐便抬起了手,两根纤长的手指比着一个剑诀,正对着翜。
“大婶,谢谢啊。都不用我自己过来了。”
翜大惊失色,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和骇然。
“怎么,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比灵石还强。”
说着,他颤抖着手去催那尖刺,却发现那水流已然不在原处。
只见禹梧桐并起的剑诀之上,一股水流自指尖溢出,汇成了一个与方才翜所做的一模一样的尖刺。不过这次,尖利对准的是翜自己。
“大婶,不是我比灵石强。而是灵石选了我。”
说着,禹梧桐那指剑便朝着翜的心口刺去。他二人挨得本来就近,这一击又快又急,翜尽了全力去抵挡。但他心口的水石却猛地收回了灵气,翜顿时觉出了这具躯壳垂垂老矣的疲态,连动作都慢了下来。
就在他动作滞缓、心神激荡的一息,禹梧桐的指剑抵在了他的心口。那不长的水形尖刺,已全然没入。
于此同时,两人上方的水形巨剑,一剑劈开了“巨蟒”的头颅,洞穴之内重新大范围地下起了一场和着黄沙的混浊之雨。
翜没觉得痛苦,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禹梧桐一个箭步上去,揽住了他下滑的身躯。
“选了你,灵石也选了你。我……没什么会选择我,我永远都是剩下的那个……”
他目光呆滞,眼神不知道聚焦在何方,喃喃自语。
“你杀了我吧……我活着,也是孤零零的一个。”
那混浊的黄雨落在翜的脸上,又顺着苍老的面庞滑落,一时分不清到底是雨,还是他的泪。
禹梧桐摇了摇头,抬手一挥,那水和沙便分离开来。黄沙拢在一处,又重新围绕着翜流动起来。
“灵石选我,是要我救你。水泽被苍生,不会抛下任何一个生灵。它当初愿意被你操控造了这绿洲,不过想渡你心中执念。”
“而今,它也不愿看你妖力干涸而死,要最后润泽你一回。”
那雨已经不含一点污秽,细细密密地落在翜的脸上,将他面上的黄沙层层冲刷了个干净。翜的瞳孔放大了一些,又缩回了正常的大小。
禹梧桐抵在他心口的手指没松。那股水流带着水石纯净的灵气,在翜的妖灵内完完整整地走了一圈,包裹住每一个缺口,填补上每一处裂纹。
翜发际和手背上的血线越收越窄,最后消失不见。禹梧桐抽回了手,那股水流裹着水石同样从翜的体内抽离了出来。原本清澈的水流已然变得混浊,离体后便落入围绕在翜身边的黄沙之中。点点澄黄的亮光飘散而起,最后消失在了干净的雨里。
那些黄沙终于停止了流动,成为了再普通不过的细沙,软软地摊铺在二人脚下。
那颗灵石,完成了最后一场对生灵的润泽,自己跑到了禹梧桐的心口,仿佛那是一处汪洋,是最适合它待的地方。
而翜,妖灵与吴婶这副躯壳完全融合,裂缝愈合,对峙消失。翜,彻底变成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