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筠的身前,身子前倾,额头几乎快贴上了对方的。她发间的铃兰也随着动作发出脆响。那声响传到夏书筠的耳朵里,却像是什么要命的魂引之声,跨过了七年的时光在她的骨缝里肆意震荡。
夏书筠浑身紧绷,还是往后退了两步。她心神不宁,加之有雪,没意外地踩滑了一步,身子往一侧歪了过去。绿央想都没想,伸手重新揽住了夏书筠的腰身,将人猛地拽回了身前。
两人身量差不多,夏书筠的头不自觉地与对方相贴,手也搭在了对方的肩头。一股子铃兰的香气隐隐往鼻子里钻。
夏书筠没敢再做什么动作,绿央这次却没有即刻放开她,反而把头搁在了她的肩头。
“我真没跟她们讲,你信我。”
两个人贴得极近,连对方的心跳都好像能够听到。这样一句话夏书筠居然听出了撒娇的意味,恍惚间以为揽着自己的还是那个小孩,身体也稍微软了些下来。
那声音又从脑袋侧响起。
“你为‘妙善’二字付出如此多的心血,我又怎么忍心毁掉呢,书书。”
这个称呼一出,夏书筠的身子明显又僵了一瞬。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夏书筠也没动,有一种奇怪的情绪涌上心头,她颤着手想要抚上这个后背,抬到一半,还是垂了下去。
“送你的新婚贺礼,还喜欢吗?”
夏书筠突然想起来那场漫天的桃花雨,她猜测过、怀疑过,当时的她既希望是那个人、又害怕真的是那个人,最后还是说服自己相信了杨铭。
“是你?”
“恩,自然是我。除了我,谁还会这样上不得台面呢。”
这句话说完以后,再没任何人说话。耳边只有风声,那雪落在肩头,好似都发出了簌簌的声响。沉默着相拥了许久,夏书筠终于抬起了那只手,覆在了绿央的后背上。没什么温度,夏书筠却觉得自己手心好像出了汗。
她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嘴,说出了那默念过无数次的三个字。
“对不起。”
这七年间,夏书筠做过无数次噩梦,都是在那个充满生机的悬崖之上,都是那张极速下坠却在她眼里放慢清晰的脸,都是那最后一刻嘴角还噙着的笑。她趴在那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上,用尽最大的力气嘶吼着“对不起”,回应她的却只有自己的回音。
每一次从噩梦之中惊醒,胸口那被推过的位置好似都在隐隐发烫,痛感刻进了骨髓。她带着这种痛行走在自己规划好的道路上,那种罪恶感却没有减轻半分。
她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却将这三个字演习了无数遍。刚刚见到时的害怕、震惊、纠结,激得她下意识就去抵抗这个活生生站在她的面前的人。而如今那根植在骨髓里的痛感攀附上来,紧贴着的心跳声让她终于冷静了下来。
夏书筠深吸了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我并不是真的想要你死,但当时我确实那么做了,这一点我没办法也不会为自己开脱。我当初说的话全是真的,但我也不想否认,曾经我是真的‘爱’过你。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矛盾,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但是央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两种极端的情感就这样产生了。”
“我无数次地去回想过,想要找到这两种情感同时产生的原因,却都是徒劳无功。所以,除了‘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你若想要报复回来,我……我没有怨言,也阻止不了。”
从来知书达礼、做事妥帖的妙善先生此刻觉得自己清晰的头脑变得混乱。她唾弃自己这番话说得毫无头绪,听起来前言不搭后语,诚意也不够。但她确实也不知道要怎么组织语言。争辩显得苍白,陈情显得做作,无论说什么也洗刷不掉两个人之间那层脏东西。
夏书筠说完就觉得口干舌燥,再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只能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她听到那埋在她肩头的人突然笑了起来。
“‘爱’吗?你们人族的爱,还真是复杂啊。不过那都是过去了,不是吗?”
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又兀自响起。
“你知道我掉下去的时候有多痛吗?”
夏书筠睁开眼,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些,又轻声说了一遍:“对不起。”
靠在她肩头的脑袋轻轻左右摇了摇,在衣料上摩擦出细微的声响。
“你当然不知道。所以……”
夏书筠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便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已经被带着重新飞到了半空之中。这一次绿央抱着她一直在往上飞,高到夏书筠觉得那雪花砸在脸上已经有了实感,对方才停下。两个人悬在半空之中,风是前所未有的冷冽。
绿央抬头看着夏书筠,一只手还覆在她腰上,另一只手却捏住了她的后颈,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当然要让你体会一下,你才会知道。”绿央笑着说完这句话,突然就卸了灵力,两个人就这么直直地坠落。
过于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之时,夏书筠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但腰间那股澎湃的灵力让她清醒了过来。夏书筠盯着那张仍然浅笑着的脸,放松了身体。
她们坠得很快,夏书筠不用转头就知道自己的后背很快就会砸到地面,近到她已经听到了姜清河的惊呼。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之时,却感觉腰间的手忽地用了力,两个人的位置瞬间就掉了个。夏书筠睁大了眼,看着那地面在极速地靠近,而她身下那个人还在笑着,眼睛都弯了起来。
“嘭”!
才刚刚积起来的雪被重新扬起,即使是在上位,底下有一个人垫着,夏书筠还是被这巨大的震感砸得恍惚了那么一瞬间,连五脏六腑都好似挪了位置。
那一瞬间,夏书筠好像回到了那个潮湿阴暗满是美人面的底下洞穴。但这一次的绿衣小人,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她惊慌失措地想要起来,却被身下的人按着后背重新趴下。
那些被激起的雪重新落下,姜清河一边喊着,一边朝她们跑了过来。但身下的人依然一动没动,语气里竟然还带着笑意。
“你那么娇,还是别痛了。”
周围瞬间又进入了一种奇怪的安静之中,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嘴贴着耳垂,温热的气息扑了上来,夏书筠将绿央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异常清晰。
“我不会原谅你,也不会恨你。你我一笔勾销,以后不必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