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沐察觉方彦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他嘴边上衔着一句话,但绝不会主动说出来,本来就薄的嘴唇紧紧地抿住了,唇色只发白的一线。
陈嘉沐感到有些奇怪。
她并非精通人情世故的人,更多时候,在与人交际上,她认为自己甚至有些愚笨。
换作平时,无论她面前的是谁,要说什么,她都不会有如此明显地感受,顶多觉得这人看起来有点奇怪罢了。
但是今天,对着方彦,她心中有一种冲动,想问问他:在想什么?要说什么?
陈嘉沐盯着方彦看了好一会,主动说:“方彦,你要和我说什么?”
方彦的动作停住了:“公主……”
陈嘉沐鼓励道:“怎么了?”
方彦坐立难安,眼神飘忽。陈嘉沐的目光追着他,追他去取来一根崭新的蜡烛,又在她的柜子里翻翻找找,终于回到床边,把蜡烛点燃了,声音很小的:“给奴才穿个耳孔吧。”
陈嘉沐一挑眉。
她千想万想没想到是这么一件小事。
“你是个男人,能穿耳孔吗?”
陈嘉沐说完,感觉自己说了一句废话,面前的人早就不是男人了。但像主子对待奴才一样刻薄地问他怎么敢打耳洞,她又说不出来。
方彦说:“没事的,奴才不会叫别人发现。”
陈嘉沐好奇:“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来了?”
方彦就一时不言。
他也不是突然想起此事的。从陈嘉沐在他身上烫出的痕迹一点点消失开始,他就一直翻来覆去地想。
想要一个长长久久的标记。
就像在石头上刻字,在纸面上书写一样,他想要永不会褪色失去的,只要他还活着就能感受到的一种标记。
想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耳孔。
方彦已经眼馋了许久。
时间往前推,他从很早时候就已经想要那么一样东西——自从他爱惜自己的一张脸开始。
大多数时候,他对自己的脸非常满意,满意到会对着镜子笑起来的程度。但某些时候,他也会发觉自己的脸太怪了。
什么都不做就太淡,一抹幽魂,一缕烟雾凝结成模糊的一张脸。眼珠子的颜色和脸皮是割裂开的,像沉在水底的一点蜂蜜,浮在水面的一点油脂。
但抹了口脂涂了粉,又是太明亮,太醒目了。他需要什么东西来平衡一下脸上的颜色,但不论是发冠还是锦袍,都不是他这个做太监的能用的。
他为此焦躁了许久。
每到这个时候,方彦就会想起后宫那些个娘娘,是娇艳得如花似玉的,一簇簇一朵朵,拥挤着开放着,五彩斑斓。
就算不看她们身上的衣裙,不看高高的规整美丽的发髻,她们的脸也绝不会突兀。对镜自照的时候,她们好像是没有缺陷的完美塑像。
他将漂亮妃嫔们的每个部位和自己对应过了。
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方彦也认真地画眉毛,涂嘴唇,扑奶白细腻的粉。
可他越是努力,越觉得自己的脸和真正美人的脸截然不同。
是哪里出了问题?
方彦思考过许多天,终于发觉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耳朵。
妃子们,陈嘉沐,她们的耳朵上总会有一对耳坠,妆容艳了,就用些金红蓝绿颜色,夸张的来相配,平日不打理妆面,就随意用一对玉的,或者干脆是一段搓在一起的线。
非常和谐。
他也想要一对耳孔。能平衡掉他这张脸上的不和谐之处,让他时时刻刻在陈嘉沐面前保持绝对完整的美。
他也想要一对陈嘉沐亲手戳穿的耳孔,给他永久的疼痛触感,给他还活着,身上还留存着陈嘉沐的爱的感觉。
方彦跪在地上,上身伏过来,脸贴的很近,呼吸有些乱。
陈嘉沐仔细看他的耳朵。
他的耳垂和他这个人一样,非常薄,脖颈到耳朵轮廓全都如同被灌了桂花酒,带着丝丝桂花的香气,红润发热。
陈嘉沐逗他一下:“这么紧张?”
方彦就嗯一声。
陈嘉沐说:“你这么紧张,万一我一会儿戳偏了怎么办?”
方彦就将身子送到陈嘉沐半坐着支起的腿上:“那公主给奴才多戳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