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营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了吧?老朝奉手底下五个山头,已经被我干掉了一个半。虽然其中波折甚多,但总算是邪不胜正。上次跟各位说过,五脉的道,总得有那么一两个人去坚持,如今我也算履行了诺言。”
众人都没吭声。他们只知道我前一段时间不在北京,没想到不声不响搞出这么大一个动静来。
我从怀里掏出那本通信录复印件,往桌子上重重一丢:“这是我在细柳营里找到的通信录,里面记载着不少和老朝奉有瓜葛的人……”说到这里,我声音放缓,眯着眼睛往四周看去,有些人流露惊讶,有些人面色惶然。
“……我仔细看过了,里面有那么几页,是对咱们五脉的污蔑,已经给扯掉了。各位倒不必担心。”
说完我拍了拍通信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在座的没人相信我是销毁证据的活雷锋,这话简直就是*裸的要挟——你们谁敢不服,就当老朝奉的同党论处。
之前我若这么威胁,他们不会当回事。但我挟大破细柳营之威,气势便大不相同。
其实那通信录里到底写了啥,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但这不妨碍我拿出来唬人。只要话说得含糊点,心虚的人自然会往自己身上联想。
我双手撑住桌子,一字一句道:“眼下国家正在督办细柳营这件大案,宜将剩勇追穷寇。我希望诸位群策群力,跟我一起把这只制贩假赝文物的黑手彻底斩断,履行五脉的责任。”
我要表达的意思很明白,从前的事,咱们既往不咎,但接下来都得好好配合我,跟老朝奉大干一场。众人虽然还未表态,可个个盯着那本重逾千斤的通信录,没人表示反对。
这时一个人不阴不阳地插口道:“哟,刘老爷子尸骨未寒,就有人想要夺权了?”
我抬头一看,认出来了,也是个熟人,正是药家兄弟的二伯——药有光。药有光叼着根香烟,抱着手臂,歪着脑袋一脸不屑。
“药二伯,您什么意思?”
“我说啊,有人想学康熙擒鳌拜,这不是笑话嘛。”药有光这张嘴还是挺犀利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就是比喻有点不伦不类。
我和颜悦色道:“药二伯,您误会了。我不是支使诸位,就是想让大伙儿一起使劲儿,趁着这个机会把赝品行业给打残,这对五脉也是好事。”
“大道理我是不懂啊,反正我问心无愧。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别把我们药家扯进去。”药有光翻翻白眼。
我知道药有光肯定不是老朝奉的人,这号货色人家看不上。我笑了笑:“那个子玉造鳝鱼黄蛐蛐罐,您玩赏得可尽兴?”
药有光一听,香烟“啪嗒”一下掉在地上,表情跟看见鬼似的。
他去药来的别墅拿子玉蛐蛐罐的事儿,本以为做得机密,只有他和他儿子知道。他可万万想不到,当时我和药不是就在隔壁,他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我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东西可得收好,不然露了白,家里人可不好交代啊。”
药有光面皮涨得紫红,一股气憋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我听方震说了,“三顾茅庐”事件发生后,药家跳得最凶的,就是这位药有光,扬言一定要严惩药不是。后来忽然不吭声了,很有可能是被药不然威胁了一下。现在他居然还敢转过来欺负我,我得当面教训他一下。
我们俩对视半天,最后药有光还是认了怂,垂头丧气地从地上捡起烟,在烟灰缸里碾了碾,然后一甩手:“行了行了,都听你的,成了吧?”我给他恭恭敬敬倒了一杯啤酒:“药二伯从善如流,功莫大焉,以后得多帮衬帮衬我们这些小辈。”
倒完了酒,我环顾四周,表情转冷:“诸位还有什么意见,不如一起提出来吧。”
挑事儿的药有光被我一顿棍棒狠狠敲了回去,这些人噤若寒蝉,哪里还敢说什么?药不是说得对,这些家伙,果然都是属鹌鹑的,吃硬不吃软。
我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祝咱们旗开得胜,还古董行当一个朗朗乾坤!”我正要敲钉转脚,把这件事定下来,忽然门外传来一个铿锵有力的女声:“家里这么大事,怎么都不叫我呢?”
一听这声音,席上倒有一半人喜上眉梢,仿佛盼来救星似的。我回头看去,看到一个老太太出现在门口,满头白发梳得一丝不苟,身着鹦鹉绿的旗袍,双耳垂环,脖下一圈玉链,双手都戴着祖母绿扳指,珠光宝气,富贵逼人——正是青字门的沈云琛。
我连忙起身,去搀她入座:“您怎么来啦?”沈云琛斜了我一眼:“我怕有人自作主张,从上海匆匆赶回来了。”她说话京字京韵,跟唱大鼓似的,中气十足。
我心里一阵打鼓。方震在召集家宴的时候,跟刘局打过招呼,刻意不让老一辈的出席,这样我才好控制场面。沈云琛居然出现在这儿,说明刘局没挡住她。以她的身份,那可就没我说话的份儿啦。
在座的人重新蠢蠢欲动起来,药有光一脸得意,等着看我的笑话。沈云琛扫了一眼桌上的通信录,把它重新搁回去:“小许,新闻我看了,你做得不错。这本通信录,确定是真的?”
“是真的。”我毕恭毕敬回答。沈云琛把通信录交还给我,面无表情道:“我在这给大家表个态,这几年是五脉发展的关键时期。虽然如今刘老爷子不在了,但改革的方向不能变。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容许有任何节外生枝的麻烦。”
说完这话,沈云琛一指我:“小许,对付老朝奉的事儿,接下来你全权处理,老婆子给你兜着底。谁要是阳奉阴违,让他来找我说话。”
她这一句话说出来,举座皆惊。所有人包括我都糊涂了,她不是来找我麻烦的吗?怎么旗帜一变,成了挺许的旗手了?我有点惊讶地看着沈老太太。我记得上次家宴,她还反对把事情搞大,说“此事牵系太广,还须从长计议”,为何忽然转变态度了呢?
沈云琛看出我的疑惑,拿起筷子不动声色地敲了三下瓷碟。
这是个暗示,意思是稍后细说。
有沈云琛老一辈的背书,五脉的人更提不出什么反对意见了。于是这个战略便就此敲定,至于如何配合警方行动,回头自有方震安排,我只需坐镇协调,就不插手别人的专业领域了。
我很兴奋,这是五脉第一次旗帜鲜明地要跟制假团伙开战。这些人胆子不大,但专业素养毋庸置疑,深谙其中门道儿。有他们协助和通信录指引,警方对付老朝奉,那还不是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到时候墙倒众人推,就算之前跟老朝奉有勾结的人,也都会纷纷反水,甚至反咬一口。老朝奉的势力,必然是风流云散。
散了席之后,我和沈云琛留到了最后。沈云琛见人都走完了,对我说道:“小许,你是不是很意外,为何我忽然态度变了?”
“是。”我实话实说,“本来以为您老会找我的麻烦呢。”
沈云琛长长叹了口气,保养极好的额头上浮现出几丝皱纹:“我之所以如此,是有原因的。来,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又不好问,只好默默尾随而去。我们离开饭店,上了她的车。车子大概开了十几分钟,都快到京郊了,忽然拐进一个院子。我下车一看,这里居然是一处羁押所。
沈云琛显然来过这里,轻车熟路,她对负责接待的警员打了个招呼,填了一张表,然后和我进了会客室。没过多久,那边铁门哗啦一响,守卫带着一个身穿囚衣的男子走了过来。
“药不是?”我霍然起身,激动万分。
在我眼前,赫然是失陷在杭州的药不是。他还戴着那一副金丝眼镜,神色疲惫,头型略显凌乱,几根毛高高翘起——看得出他试图收拾过,但羁押所里没发胶,只能用清水解决。
他看见我,却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化,默默地坐到对面,古井无波。
“你,你还好吧?”我问道。
药不是照例忽略了这句问候:“我听说你端掉了老朝奉的一个重镇?”
“是啊。”
“不要庆祝得过早,战争还没结束。”
药不是一句表扬的话也没有,劈头就是一句训诫。本来我还想显摆一下,这下子兴致全没了。药不是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沈云琛:“您也过来了?”
沈云琛道:“家里和展会方面我都疏通得差不多了,不会提起诉讼,很快你就能重获自由。不过赔偿费用,暂时还得由你来承担。”
我和药不是同时眉头一动。暂时?这个词用得颇为古怪。无论如何,那个罐子就是药不是推倒的,就算无论家里怎么谅解,这个损失也得是他来赔,为何要特意强调暂时?
难道这里面还有别的说法?
沈云琛叹道:“你们两个果然敏感。”她找了把椅子坐下,双肘优雅地撑在台面上,“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当着你们俩的面说——杭州的事情出了之后,我非常气愤,没想到药不是你一回国,就给我捅这么大一娄子。可后来我左想不对,右想不对,你没这个动机,而那罐子摔得也特别蹊跷。所以我又去勘查了一下现场,翻了翻出事之后的照片,结果被我发现一个稳定性的问题……”
说到这里,沈云琛的眼神变得严厉起来。
经她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三顾茅庐”盖罐不是高脚瓶,它的圆足直径比罐口窄不了多少,像是一个中部鼓起的圆柱形,这是一个相当稳定的结构,怎么会一碰就摔倒粉碎呢?
“你们注意到没有,整个布局的摆设有不协调的地方。”沈云琛问。
我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当时的摆设里,有独板围子罗汉榻,有如意云头紫檀炕几,有螺钿侍女执扇八扇屏,有柚木嵌瓷心圆凳和荷叶高脚六足香几,还有一个包银斗橱与黄梨木小茶架子。
这些家具都很珍贵,艺术价值很高,要说哪不协调……
沈云琛道:“这里头,有清代的,有明代的,全混到一块儿去了。”
明、清家具,和明、清两朝并不完全对照。康熙之前的家具,都可以归类为明代家具,康熙后才算真正意义上的清代。明代简洁质朴,注重功用;清代厚重华丽,装饰繁多。两者风格截然不同。从美学角度来说,两者搁在一起不够协调,所以在做场景展示时,很少混在一起。
但这次展示,居然明清混杂。这搁外行人可能没什么,可沈家是专业人士,不该犯这种错误才对。
沈云琛冷笑道:“也怪我太放权给下面,结果才出这档子事儿。按说明清混杂,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摆放得当,也是一景儿。可前头有了紫檀炕几,旁边还搁着螺钿八扇屏,香几和圆凳居然邻次而放,这连道理都不讲了——香几那是放香炉的地方,重在不显而沁,谁请客人落座还坐在炉子旁边?又不是炼丹的童子。”
要不怎么说隔行如隔山呢,我们俩原本觉得那布设很有意味,可落到沈云琛眼里,却处处都有问题。我循着这个思路去想,发现确实有种拥挤的感觉,“三顾茅庐”瓷罐附近簇拥着四五件家具,不像家具摆设,更像是仓库保管。
沈云琛道:“原来呢,我以为是下面人不晓事,不懂摆放的规矩。可我后来仔细检查过一下,发现那瓷罐附近的家具大有深意啊。”
我和药不是对视一眼,知道关键之处来了。
沈云琛道:“你们知道榫卯吧?”我们俩同时点点头,这是木器行常识中的常识了。木器的不同构件切出凹凸,凸者为榫,凹者为卯,榫卯相接,就能固定结构。高明的木匠,不用钉子不用胶水,光凭榫卯就能造出结实的家具来,严丝合缝。
沈云琛手里一翻,亮出一张图纸,上头都是一些小部件的榫卯示意图。她说道:“榫卯一阳一阴,看似简单,其实里面千变万化。每一种家具,榫卯方式都各有规程。我重新检查过当时摆放的家具,却发现每一件的榫卯,都被偷偷修改过了。”
“修改过?”
“不错。比如这一件木器,把双榫粽角榫法,换成了带板粽角榫法;那一件木器,本该是牙条和牙头分造的云型插肩榫,改成了嵌夹牙条与牙头的夹头榫,等等。这些往深了说得说几天,不细讲了。总之,每一件家具的榫法,都不太符合规程,但变化又不算大。”
“榫卯改变,会对家具造成什么影响?”药不是问。
“单看的话,几乎没有,只会有一点点形变。可若是这些聚合在一起,每一件都发生一点变化,集腋成裘,产生的影响可就大了。”沈云琛沉着脸道,“真正让我确定有猫腻的,是‘三顾茅庐’瓷的底座。那个圆形底座很高,按照道理用的是圆香几攒边打槽——你们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木圈,拆开来是四个完全一样的曲状构件,每一件都是前榫后卯,彼此相插,榫接好了以后,绝不会松脱,想故意拆开都极难。”
“然后?”
“这种圆座是用来托香炉或瓷罐的,以稳为主,所以规程里要求必须使用攒边打槽。但我的检查结果发现,那个圆座,用的却是走马销!”
我倒吸一口凉气。我对木器不熟,但对走马销这名字也是如雷贯耳。这是一种叫作札榫的载销方式,用一个独立木块做成榫头,下大上小,榫眼做成半边大,半边小。榫接的时候,榫头从大的一端插入,逐渐推向小的一边。这种逐渐推入的方式,特别像走马,所以叫作走马销。
“走马销本来是用于罗汉床围子的。若是圆座用了这种榫卯方式,如果上方施加一个斜下的力,又恰好与榫嵌方向相反,它就会松开,相当于有一只手把它推开了。”
药不是听到这里,双眼中开始酝酿起怒火。沈云琛说得简单明了,只要有初中物理常识的人都能听明白——瓷罐的底座,被人给换了。
“可是,那也不至于让瓷罐一推就倒吧?”我发出疑问。
沈云琛说到这里,手指在半空画了一个大圈:“那个展台,也有问题。我测试过,它比普通展台要向右歪十度。”
“嗯……”我陷入沉思。
“周围家具的变化,底座榫卯的更换,展台的角度,还有瓷罐的摆放方式……每一个小改动,都不起眼。可如果汇聚到一处,构成的巧合,足以营造出‘三顾茅庐’罐摇摇欲坠一触即倒的形势。”沈云琛沉着脸,又补充了一句,“我做过实验,发现这是完全可行的。”
我和药不是都听傻了,原来木器还能这样玩,这可真是神乎其技了。难怪郑教授只消买通一个小孩,就能造成意外假象。这种巧妙布置,寻常人哪能想到是精心安排的圈套啊。
若这是真的,能做成这样的布置,那人必须对木器极为精熟,而且能够完全控制布展细节,难道说……我和药不是同时想到,不由得看向沈云琛。
沈云琛叹息道:“家门不幸,这设计必然是出自我沈家之手。”
看来沈家人里,除了沈君之外,仍有被老朝奉买通了的奸细。我这才明白,难怪她立场转变那么快,原来是想要亡羊补牢。说罐子“暂时”由药不是来赔偿,只是为了尽快从法律上结案,获得释放。等到追查出真凶,再还他一个清白。
我对这位老太太肃然起敬。这种丑闻,别人掩之不及,她却毫不犹豫全抖搂出来,向我们坦承,极见决断。五脉的几位掌门,果然都不是浪得虚名。
药不是没我那么激动,他冷着脸思考了一阵,开口道:“那么,您知道是谁了吗?如果是负责展会布置,应该很容易追查吧?”
沈云琛有些为难地摇摇头:“展会的整个设计,是交给了家里所属的一个设计所来解决。整个方案是由一个小组讨论出来的。每一处改动,方案里都陈述了理由。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不动声色地影响其他人,把设计导向自己想要的方向。”
“不能调查会议记录或询问与会人员吗?”我问。
还没等沈云琛回答,药不是就否定了:“不行,那样会打草惊蛇,得想别的办法。”
沈云琛道:“今天我特意叫你们俩来,当面把这事说清楚,一是当面致歉,二是想得到两位的协助。”
“协助什么?”
沈云琛手指上的祖母绿扳指猛地一磕桌面:“打扫房间,把那只老鼠逼出来!”她气势勃发,如同一头看到自己领地被侵犯的母狮子。药不是道:“何必这么麻烦,这件事是郑教授指使的,去问他不就得了?”
沈云琛面色顿时暗淡:“他已经失踪了,到处都找不到。这个人哪,我可从来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郑教授与我曾经直面相对过,若我活着回来,一定会揭穿他的面目。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逃走。不过……我觉得沈云琛的话里,里面似乎有点八卦。
沈云琛难得露出腼腆神色,双颊微红:“年轻的时候,我差点嫁给他。不过家里诸多因素,最后没成。”
看她的扭捏神色,估计这段风流韵事可没这么简单。不过现在大事当前,我也没心思深入挖掘,还是说回正题的好。
虽然郑教授跑了,这有些遗憾。但一想到老朝奉在五脉中的钉子,正在被一个一个拔出,还是让人很过瘾。这个过程固然有些痛苦,却也是恢复身体健康的必要一步。
会面时间很快结束了,药不是暂时先回返牢房。我和沈云琛出来,她问我去哪。我想了想,说自己走走,沈云琛知道我如今心绪繁多,也不多劝,叮嘱了几句便先驱车离开——她那边的事情,只怕比我更多。
离开羁押所后,我并没有着急返回四悔斋,自个儿在路面溜达起来,整理整理事情。
现在对老朝奉的战争已经全面打响,这不劳我再多费心。现在还有五罐之谜,尚未解开。直觉告诉我,这和许一城以及老朝奉密切相关。
“三顾茅庐”“细柳营”和“鬼谷子”三罐里的秘密,在我手里,药不然拿走了“细柳营”和“鬼谷子”;还剩下“焚香拜月”以及第五个罐子不知下落。
还有,药来讲的那四个故事,到底跟五罐有什么关系?
药慎行的神秘北上,到底所为何事?许一城在庆丰楼逼着那个叫楼胤凡的商人跳楼,到底出于什么动机?
无数疑惑,纷纷扬扬涌入心中,每一个和其他问题都似有联系,可那线索若有若无。
我这么琢磨着,不知走了多久,一抬头,不觉呆住了。我来到的这个地方,是一栋三层小楼,仿古歇山顶加水泥结构,白石雕栏,明黄瓦片,既典雅又不古旧。入口处有一个竖牌,写着“中华鉴古研究会总部”几个字。
这地方我来过几次,怎么今天鬼使神差地,走到这里来了。我正要离开,却看到此时楼前横拉着一道黑幅,上有白字:“沉痛悼念刘一鸣同志去世”。两侧各有两个花圈。两扇正门敞开着,直通向大堂。
我回来之后,一直想去吊唁一下刘老爷子,可先是五脉家宴会,又是沈云琛的事,还没腾出空来。想不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我自己都未觉察的内心深处,一直想要最后送老爷子一程,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了。
我怔怔地望着入口,赶紧去附近买了一朵白花、一个黑箍,给自己佩戴上,然后才返回正门前。
大堂里的布设极为简单,正中央是刘老爷子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老爷子神情淡然,仙风道骨。照片两边摆放着几束鲜花和对联,不是挽联,而是刘老爷子书房挂着的那一副:“事能知足心常惬,人到无求品自高”。没有香炉,没有哀乐,也没有吊唁簿和花圈,一切都朴素低调。
此时距离刘老爷子去世已过去两个多星期了,该来的人都来过了,所以此时楼里安静得很,只有前台坐着一个接待员。
接待员见我进来,起身要来迎接。我摆摆手,表示不必,然后走上前去,跪下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我站起来,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女声。
“许君?”
我回过头去,看到一名女子身着黑色连身葬礼服,胸口别着一朵白花,还戴着黑纱。虽然脸被黑纱所隔,但我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木户加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