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义卖会上
沿着长长的坡路走上去,宫子来到了学校门前。校门处站着一些穿校服的女孩子,她们劝宫子买五十日元一张的抽签券。
“一等奖是往返东京大阪的飞机票。”
“是嘛,这倒不错。那二等呢”
“二等奖就差多了,是几种罐头。三等奖又更差些,是几种药品的样品,一共十个人。其他就是空签了。”宫子觉得孩子的话挺有意思,便买了两张。这两张的号码是连着的,367和368。
小学、中学、高中的三栋建筑构成“口”字形,中间是运动场。学校的教室今天都成了小卖店。
宫子仔细地看了看第一室到第三室。这里展示的全是那些小学到大学的女孩子们的可爱的作品。
其他的教室就像百货商场的特价专柜似的,摆满了夏天的西装料、和式浴衣、各类家庭用品等等。每个教室都是单向通行,所以宫子只好忍受着室内的憋闷,随着人流向前移动着身体。走到下楼的地方,宫子沿着楼梯来到了运动场上。
运动场上,一些小学低年级学生提着装着点心礼品袋的篮子正在叫卖。宫子也不好意思不理睬她们。
运动场上还有钓金鱼的、钓奖品的,简直就像个庙会似的。
宫子向小礼堂方向走去。那儿现在成了餐厅。她准备找到千加子吃点儿冰淇淋。就在这时,宫子听到后面有人喊她:
“竹岛太太。是竹岛先生的太太吧。”
宫子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位额头发帘已有明显白发、美丽温柔的妇女在向她微笑。
宫子一下子没有想起这位妇女是谁。
“噢,你是山内大太。”
原来这位妇女是惠子中学、还有高中时期的一个朋友的母亲。
山内太太的丈夫在二战前,是位世界有名的网球选手,前年冬天因车祸去世了。当时,报纸做了大量报道。惠子也去参加了追悼会。想到这些,宫子在这儿又表示了一下慰问。
山内太太也有三个孩子。大孩子就是惠子同班的那个女儿,老二是个男孩子,在上大学。最小的在这所学校上高中。
过去,在惠子的学校里,她们经常在家长会上见面。可在千加子的学校里,今天她们才第一次碰见。宫子和山内太太一边感叹事情的不可思议,一边向食堂走去。走进餐厅,两个人分别买了餐券,每人来了一份寿司,还有冰淇淋。
山内太太知道惠子已经结了婚。
“我现在总觉得,我丈夫在世的时候,要是为女儿成了家就好了。现在剩我一个人,找起来就难了”
“那不会的。”
“会的。这儿子找工作,女儿谈对象,要是没了丈夫,真是受罪啊。这倒不是说泄气话,这个世界还是男人的世界。”
说完,山内太太又笑着道:
“竹岛太太,你可得照顾好你丈夫,让他多活些年。否则,你要吃亏的。我就是遭到飞来横祸,吃大亏了。这可真是立竿见影啊。”
山内太太脸上看不到任何愁容,也看不出她生活的艰难拮据。
“竹岛太太,下次请您去看歌舞伎,怎么样?您那儿和我也差不多吧,也不缺时间吧。”
“哪里。我没用佣人,每天都忙得够呛。而且还得看家,哪有时间出门啊。”
“我丈夫不在了,只剩下闲工夫了”
说着,她们互相在对方的记事本上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宫子想找到千加子后就回去。可是,在那些穿着校服,校服上又套着餐厅服务员那种白色围裙,往返于桌子之间的女孩子里,宫子怎么也找不到千加子。
“我也是带着儿子来的。可这儿全是女人,他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山内太太也用眼扫视着餐厅里面。
她们旁边的桌子处,响起了欢快的笑声。
四五个学生服务员围着一个年轻魁梧的男青年。宫子在那儿发现了千加子。
千加子端着银色的托盘,正在仰头大笑。千加子高兴的时候,总爱连续眨两次眼睛。
宫子以为那桌子旁的年轻人是这所学校的年轻教师。
宫子站起身来,走到千加子的后面,轻轻拽了下她的白色蝴蝶结。
“嗨,是您啊,真吓了我一大跳。”千加子那么央求母亲来,可母亲站到她身边了,她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把母亲介绍给大家。
这时,那个年轻人站起身来。宫子连忙郑重地施了一礼。女孩子们一下静了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千加子推着母亲的肩膀走到外面,气急败坏地对母亲说:
“您也不分个人,见谁都施礼啊。”
“那不是你们老师嘛。”
“他是我们毕业旅行时的导游,旅行社的。”
“那打个招呼也没什么不好的嘛。”
“人家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听说他今年通过了外交官考试啦。人家不在旅行社干了。”
千加子和宫子讲的不是一回事儿。宫子感到一种毫无缘由的孤寂。当母亲的,自己觉得自己还年轻,可在年轻女孩子的青春萌动面前,却又不能不甘拜下风了。
“妈,你买东西了吗?”
“人太多了,能看看就算不错了。这儿的寿司挺好吃,是你们做的?不会吧。”
“那都是请外面师傅做的。你没买抽签券吗?”
“就买了两张。”
“谢谢。星期一就公布。要是我们中间有人中了飞机票,大家说好了,就送给河野先生。”
这个河野大概就是刚才那个年轻人吧,宫子想。同时,她把抽签券递给了千加子。
“妈,你马上就回去?”
“直子让我给她买编织的线,我还得到本乡去转转。刚才,我见到山内太太了,就是惠子的朋友的母亲听说她儿子就在这儿的高中上学。”
千加子向山内夫人的桌子望去,并且向她微施一礼。
“明天,惠子姐他们一家也不知来不来义卖会。”千加子说。
“我儿子大概是先逃了,我也回去了。”山内夫人站起身来。
千加子穿着白运动鞋,把母亲和山内太太送到了校门外。一路上,千加子觉得山内太太总在看着自己。
“文男来了。”山内太太说。然后,她向一个脸晒得很黑的高个子大学生问:
“你到哪儿去了?”
“天太热,我去喝了杯冷饮。”
“喝冷饮,学校里面就有嘛你看,还有这么可爱的服务员呢。”山内太太笑着,把儿子介绍给宫子母女俩。
“这是文男。这位是惠子小姐的妈妈,这位是妹妹。”
“惠子最小的妹妹,千加子。”宫子补充道。
走了几步后,宫子回过头看了看。千加子还站在那里,向她用力挥着手。文男见此也对千加子挥了一下手。千加子急忙放下了手,显出十分吃惊的样子。
星期一将近中午时分,千加子不慌不忙地离开了家。她准备去学校做义卖会的收尾工作。
千加子出门不久,惠子就走了进来。
“我”惠子进门时,细声细语地说。
妊娠反应过后,惠子显示出女性的丰盈之美。
宫子用现有的材料很快做好了午饭,然后和惠子坐了下来。平时,宫子吃午饭都是一个人,所以,她也懒得吃。今天能和出嫁的女儿一起吃,宫子感到特别高兴。
她告诉惠子自己在义卖会上见到了山内太太,又从这个话题,访到了山内太太的女儿、惠子的朋友。
“山内太太老是看着咱们千加子。那眼神就是那种当妈的给自己儿子挑媳妇的眼神。我和她那儿子从学校门口一直走到上都营电车那孩子倒是个好青年。打网球晒得挺黑,看着挺入眼的。听说水平不如他爸爸。”
“”惠子一直在听母亲讲,没有说话。这时,她突然冒出来一句:
“星期六是我最倒霉的一天。”
“出什么事儿了?”
“英夫说昨天发奖金,所以我就做了不少好吃的,等着他回来吃。可是,他却没回来。”
“”“都1点半了,他才来了个电话。说他用车送一个喝醉了的朋友回家。到了人家家,人家不让走他朋友家的人也在电话里说,真山先生太累了,他们就不让他走了,还向我道了歉。这让我连牢骚都不能发了。这才烦人呢。我只好说,麻烦您了,太对不起了。我要是说我去接他,人家肯定会想这女人可不好惹。这种时候,是不是不该去接呢?”
“是啊。”
“他能开车送朋友回家,那就能开车回自己家。在车里睡下、躺下都成嘛。累了就回家,这咱听说过。累了却住在别人家,这倒挺新鲜”
“他这是第一次住在外面?”
“那是,我们才结婚三个月啊他这个人,什么事儿都由着性子来。我太闷得慌了。昨天一晚上到早晨,我也没睡着。睡不着,我就生气,可还是睡不着。丈夫不回来就睡不着觉,女人都是这样吗?”
“嗯,也许是吧。习惯了也说不定会好些。”
“习惯了?您可别说这个。”惠子浑身颤抖地说:
“英夫他妈嘛,说什么英夫没结婚的时候,在外面交往多,经常回来很晚。男人在外面一交往,当妻子的总是满脸不高兴,那男人就没法升迁了。看她那样子,英夫不回来,她倒挺幸灾乐祸的。烦死人了。”
“惠子,你要当妈妈了。英夫他是不是也想做点儿稍微出格的事儿?男人啊,他们休息的方式和女人一点儿也不一样。他们有时还有点调皮捣蛋的心理。住到朋友那儿,这也是男人的一种虚荣心。”
“您说的也对。”惠子点点头。
“他说,星期天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考虑给孩子起什么名字。他起的名字全是男孩子的名字。什么穗高啦、峰男啦,还有高根,尽是些和山有关系的。我问他,要是生个女孩子怎么办,他说就叫深雪。我笑话他说,还蛮古韵的呢。可人家说惠子喜欢滑雪,所以才起深雪的。”
惠子兴致勃勃地说着,跟刚才比像换了个人似的。
英夫大概也觉得住在外面不好,所以回来的路上才考虑怎么给孩子起名字的。可惠子被英夫这么一说,情绪一下子就变好了。宫子心里踏实了许多,同时又觉得惠子很可爱。
英夫很会甜言蜜语,惠子还真大意不得。宫子想。
惠子又像往常一样,坐了四十分钟,就慌慌张张地准备回去。
“可别说我经常这么来家里。”惠子临走时说。
做姑娘时,惠子什么也不在乎,从来没有这么小心翼翼过。可现在,她却渐渐地变了。这样,宫子也就不好让她带点儿什么东西回去。
惠子回去以后,宫子在榻榻米上展开了白府绸布,比照着千加子的体操服的纸型裁剪起来。渐渐地,她的心情恢复了平静。
白天天很长,宫子一干就干到了5点半多。这时,千加子夹着纸袋,提着纸盒子走了进来。
“妈,你的抽签券,中了个三等奖。这里面是护肤营养霜。人家说里面有珍珠呢涂了这个,真的能变漂亮吗?”
“没中个去大阪的飞机?”
“听说一等奖让高中的一个人的父亲得了。那个高中生暑假要坐飞机去京都、大阪玩的。真让人羡慕。”
“你不是还想送人的吗?”
“中了一等奖,可不能送人。”千加子若无其事地说。
宫子来到厨房,刚刚换上连衣裙的千加子正在那里洗手。虽然官子不让千加子帮忙,可千加子却总是主动来帮宫子做饭。自从她和父亲两个人留在家里以后,千加子更是如此了。直子喜欢做手工艺品,喜欢插花。而千加子最喜欢的就是做饭。
惠子就没有这方面的爱好。惠子小学五六年级就有过一个美好的愿望,想以后当个芭蕾舞演员。结果,她当了时装模特。这样的惠子却和普通人一样结了婚过着极普通的生活。也许生性沉稳、平和的直子反而在婚姻问题上不会一帆风顺。当然惠子这种性格,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成为致命的缺陷,妨碍她在真山这种家庭的生活。
宫子一边想着,一边摘着豆角。
“他还不错吧?”千加子问。
“他是谁?”
“就是在义卖会上,您给他施礼的人呗。”
“就看了那么一眼,怎么说得好呢。”
“我过生日那天,把他也叫来吧,那样,烤蛋糕,我也会增加点儿情绪。”千加子表情开朗地说。
宫子心里一惊,看着千加子说:
“行啊。不过,就他一个不太好。把山内太太家的文男也叫来吧我觉得文男挺好的。”
“好啊,三角关系。一开始就一边一个?”千加子大声喊道。
这时,高秋走进了家门。直子这天比平时整整晚了一个小时才回来。
闪电
到了涩谷车站,已经是晚上11点了。今天又要回家晚了。这10天的时间,加上今天晚上,直子已经是第三次回去晚了。这个犹如狂风一般卷进直子生活中的青年,打乱了直子的生活,使直子的生活失去了以往的稳定。
“再见。”
吃完饭,看完电影,又走进了咖啡馆。直子觉得自己必须赶快离开这个人。她很快喝完一杯红茶,便站起身来。
“你真是坐不稳。”青年笑了笑,又用不容分说的语调说:
“明天啊。明天,我到你家去拜访。”
“不行。”
“不,我要去。我觉得我该去。以前,你也没反对我去不是?”
“可是,我还”
“你家里大概也知道你在和我约会。所以”
说着,他握住了直子的手。直子感到内心深处涌上一股热潮。她连忙挣脱开他的手,趁着信号变成绿色时,跑进人流当中,连头也没有回——
梅雨季节过后。直子所在的科室人事发生了变动。直子的科长被任命为九州某市的分行经理。
科长家住在北镰仓。去九州赴任时,他准备在大船车站坐夜车去。
欢送会上,科长曾拒绝了大家的送行。
“咱们就在这儿告别吧。我晚上走,又在大船。就免了吧。”
科长虽然这么说,但是直子觉得自己在这所银行工作两年里一直在为科长做助手,所以她还是坚持要去大船车站送行。
大船车站发车的列车是8点多一点的。直子随便吃了些冷面,便离开了家门。她穿着一套淡蓝色的底、粉红色的竖条的薄和服,腰上系着一条淡黄色绘有银色桔梗的单衣带。
这身艳丽的装束虽然时时引得过往行人回头观望,但穿在直子身上却显得十分得体,浑成自然。
到了大船,下了湘南电车。直子最先看到的是千加子的高中同学田村三代子的笑脸。她是科长的侄女,所以也来送行。三代子的旁边是身着明快的藏蓝色夏装的科长,穿着刺绣连衣裙的科长夫人,还有他们的穿着一身可爱的小花图案服装的幼小的女儿们。
直子把带来的玩具,装着水果糖的铁盒递到这对年幼的小姐妹手里。
看到直子穿着和服的样子,科长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让你来大船送行,真是有些对不住你。不过,临行之时能够看到你的这身打扮,还是印象颇深啊。等我再调回东京时,你大概已经结婚,当妈妈了。”
然后,科长又把站在一旁脚边放着几个手提行李的年轻人介绍给直子。
“这是竹岛直子小姐。这是我的外甥,叫基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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