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的晚了,但是由于雪天的关系,整个天空却仍是亮得很。
似乎连天堂都被压成了薄片,又被谁人用巨锤击得粉碎,化作硕大的雪片,在空中驰着厉风不断互相撞击,再纷落下来。
清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凄然的苍茫。
积雪已经没过男孩子的膝头了。
刚开始的时候,埋在雪窝里的膝和脚,躲过冽风的侵袭,还缓过一阵暖意。不过,随后这种暖意便很快就把周围的积雪融了,雪水顺着男孩破旧的鞋子和裤管里渗了进去,乍凉透骨。并且又很快的在男孩的鞋面鞋里,裤外裤内附上了一层薄冰。
男孩的腿脚已经从冰冷到麻木,然后就感觉不到自己下肢的存在了。
但男孩的上身却仍挺得笔直。
寒风卷着雪片,塞进他的领口和袖管,融化了被冻住,冻住后再融化。被雪水浸透冻实的破旧的棉袄,简直像铁片一样,非但已经完全无法承担御寒的效用,而且还伙同冰雪一并,剥夺着男孩的体温。
瘦削的躯干在寒气里剧烈的颤抖,抖得让他连牙齿都咬不拢了———两排牙齿不由自主地相互激烈的叩击着,发出一阵阵瓷瓦撞击般的,有节奏的轻响。
他那张红肿渗着血丝的脸颊,火辣辣的,初被凉风一拂,竟感到一阵清凉的畅意。但是稍过了一会,这些冷风却都变成了极小的锋利刀子,用力的划在男孩的脸上,割出一道道干涸的细痕。稍微触碰就会感到一阵剧痛,好似被人生生揭去一层皮的感觉。
但是男孩仍然一动不动得杵在雪地里。他甚至没挪动一寸地方,让已经冻僵了的腿脚去得到一丝额外的温暖。
他很冷,冷极了。从他出生以来,从来都没有这么冷过。
这份寒冷戳进他的血管里,扎进他的骨头里,逼进他的筋肉里。似乎强到恐怖的寒冷已经把他的内脏,乃至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凝成了冰。
几乎连颤抖都被冻结了。
好冷。
冷得已经使他支持不住了,这份冷直接逼进他的灵魂里,因为他的肢体已经被冻的没有了感觉。
男孩委屈得抿紧了嘴,很想哭。但是,他心中全都是那一句话
———我没有错!!
浓密的睫毛上已经挂满了结晶状的雪花,干裂的嘴巴抿得很紧。支撑着他骨头、活络着他血液和筋肉的,仍然是那一份静静的倔强。
夜终于紧紧抱住了大地,黑暗和世间的万物交融到了一起。
大雪不知什么时候止住了,风也小了许多。似乎它们也不忍心继续将寒冷挥洒在这个男孩身上。
但这个男孩仍守护着,心中那份静静的倔强。
天黑得很彻底。集市上本就没有多少户人家,在这个寒夜更是没有一点儿声响。忽然止住的风雪,更让周围静得可怕。
万籁俱寂。
男孩静静的矗在黑夜里,身上越发抖得厉害。他咬紧牙齿抵住了寒冷,却不一定抵得住黑暗。
黑暗本就是人类一切恐惧的本源。没有人对黑暗不心生畏惧。即使再如何强的人。
何况是孩子。
哪个孩子不怕黑?男孩很怕黑,很冷,而且他饿极了。
饥寒交迫的他身子一阵虚空,本就纤细的肠胃有气无力地缓慢蠕动,发出一阵又一阵虚弱得如同**的交鸣。
他怕极了,想回家,想哭。寒冷着侵袭着他的身体,黑暗折磨着他的神经,饥饿煎熬着他的内脏。
其实,他此下迈开步子,不消一刻钟便能回到家中,虽然家中没有温暖,却也能享受光亮和食物。但回家就意味着他错了。
———他是委屈的。
他忍住不动,仍然站在黑暗里,一动也不动。骨子里却拚命喊着:我没有错!我不认错!我没有错!!
.......
疲惫、困倦接踵而来。没多久,男孩眼前一黑,颈子一沉,直直得立着便昏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黑暗越发的浓重了。
昏睡着的男孩,蓦的被一阵奇异的响声惊醒。那是由远及近的一声连着一声,并且绞缠参杂在一起的不寻常闷然吼声。他被惊醒了,却睁不开眼。原来眼皮上的睫毛被融化了的雪冻在了一起。男孩强忍着疼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睫毛上的两块小冰坨挣掉。
但是,他的眼前仍是一泼漆黑。
异样的嘶吼已经在身边很近的地方,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猛然间看到暗中星星点点有着一些小东西。
一个,一个又一个的绿莹莹黄橙橙的小灯笼,犹如从古坟中逃出的游魂鬼火般的,幽幽的漂浮在无边的黑暗中。
而且,经雪后的清冷空气中,混杂了一种让人浑身寒毛都不由发怵的腥臭,和着透骨刺髓的寒气,交合成一种比绝望更绝望的无边气息。
死亡的气息。
男孩突然惊想到了什么,脑中轰然一声,立时骇出了一身冷汗。
是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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