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让我留在漠北的时候,在他要我盛装华服亲劝饯行酒的时候,在他握着我的手,告诉我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就应该猜到的。
在南家兄弟的这场战争中,我是一颗完美的棋子,任由他们翻转于手,攻击彼此。
忽然就想到母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她说,能安然平淡度过一生,是这世间至上的福气,只是身在我们这样的家庭之中,却没有一个人能想得。
我唇边淡淡的自嘲笑意,不由得又稍稍扩大了几分。
铁骑如飞,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南承曜以及他的三千将士便已经兵临城下。
董狄立在城头,扬声道:“三殿下,在下董狄,请三殿下一人入城!”
南承曜白羽铠甲,立“盗骊轻骢”于城下,英姿潇洒,浑然天成的王者风范彰显无疑,他遥看董狄,淡淡开口道:“你受何人差使在此侯接本王入城?”
董狄神色一正,硬声道:“没有旁人,便是董某自己想请三殿下一聚!”
南承曜依旧淡淡看他,眸中却不掩轻蔑:“既无上意,你拥兵自重,阻我大军归返,不啻为叛国贼子,竟还妄想与本王相聚吗?”
董狄面色一僵,倏然推我到身前:“三殿下,你这样说,竟是要置你的结发妻子,置这邺城百千妇孺于不顾吗?”
南承曜却根本一眼都不看我,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城楼之上不住啼哭的妇女孩童,却在快要靠近我的位置时,停住。
然后,他的声音响在这漫天风雪当中,一字一句,沉稳坚毅,带着莫名的、蛊惑人心的安定力量——
“众位姐妹亲人,你们的丈夫父兄,此刻俱在我身后,他们日夜牵挂着你们,断不会置你们的性命安危于不顾!我南承曜在此立誓,纵然拼却性命,也要夺下这邺城,保你们一家团聚!”
他话音刚落,邺城城楼上的一众妇孺便有大半暂时止住了哭泣,转而焦急而又期待的在他身后那三千军士之中去寻找自己的亲人。
即便人海茫茫根本无从找寻,但她们却愿意相信,她们的丈夫与父兄,就在其中,如同每一个绝望的人都会做的那样,死死的握着突如其临的阳光与希望。
“强子他爸,我在这里!你看见没有,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等着你,你一定要来啊……”
不知道是谁,先大声喊了出来,霎时之间,一石激起千层浪。
满城妇孺,都对着城楼下那密密麻麻看不清面孔的兵士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纵然南承曜治下军纪严明,并无一人出声回应,但这并不防碍她们情绪的宣泄。
那一声声饱含相思与期盼的喊声,回荡在邺城上空漫天的飞雪之中,久久不绝。
董狄眼见得这形势骤然之间急转直下,猛地一把夺过我身后侍卫的刀架在我颈上,情急之下,自然也就忘了控制力道,那锋利的刀刃便在我颈项间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其实,我并不疼。
在漫天风雪之中站了这么久,就连袖中的暖手炉都已经凉透了,我的身子僵冷而麻木,根本感觉不到一丁点的疼痛。
只是骤然听到潋肝胆俱裂唤我的声音,这才下意识的低头去看,却发觉,殷殷鲜血,竟已经顺着董爷手中的刀面,一路流淌,滴落在邺城城楼下的雪地里,点点滴滴,红白相映,犹如新梅傲雪凝香,煞是夺目。
董狄大概也没有想到会伤了我,微微一惊,松了手上的力道,但那把刀,在外人眼里,依旧好端端的架在我颈上。
“二姐——你等我——”
潋一面惨声唤我,一面发狂似的就要打马上前,却被身前的秦昭看准时机,冷静的一伸手牢牢制住。
我微微闭上眼,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南承曜的声音抢先一步响起。
他依旧没有看我,只是死死的盯着董狄,一字一句的开口,声音里没有了惯常的漫不经心,却蕴着我从未见识过的外现的森寒与杀意,竟是比这冰天雪地更冷上几分:“你若是敢再伤了她半根头发,我必叫你董氏一门,灭尽九族!”
最后四个字,他的语音诡谲的轻飘如羽,却偏偏带着无尽的森冷与极强的压迫力,将那噬骨的恐惧与绝望绵延至人心。
字字千均。
邺城城楼上下,包括董狄在内,面色都不自觉的一变,没有一个人怀疑他话语中的可信度。
南朝三皇子向来,言出必行!
尚未等董狄反应过来,他已经毅然果决的横剑立马,背对着身后一众将士,以一种不容置疑的王者姿态发出军令:“第一个入邺城者,立赏千金,封千户邑!擅用箭矢者,斩!”
他手中的“转魄”剑缓缓出鞘,剑芒如电,耀目生花,倏然之间直指董狄:“三军听令,攻!”